湯顯祖與《牡丹亭》——并《牡丹亭·游園》賞析二

《牡丹亭》是一部什么樣的作品？

    《牡丹亭》是我國古代戲曲史上最優(yōu)秀的作品之一。與王實甫的《西廂記》齊名,。從戲劇形式上看《牡丹亭》屬于傳奇,。傳奇與雜劇的不同在于：元雜劇分折(相當于“幕”)，通常是一本四折加一楔子,；傳奇分出(相當于“場”)而 不分折,，“出”無定數(shù)，短的十出,、八出,，長的也有一百出以上的。元雜劇都用北曲,，曲調(diào)規(guī)定較嚴,，每一折用同一宮調(diào)的若干曲牌，組成一套曲子,。每套曲子的曲 詞只用一個韻腳,，一韻到底，不能換韻,。元雜劇中的每一折套曲,，一般只用一個人主唱，也就是一個角色演唱,。而傳奇則多用南曲,，比較自由。一出戲中可以變換宮 調(diào),，也可以換韻,，各類角色都可以唱，唱的形式也是多樣的,，有分唱,、合唱、接唱等,。唱腔主要是昆山腔(昆腔),，到清代一般稱為昆曲。

《牡 丹亭》所搬演的是貴族小姐杜麗娘與書生柳夢梅生離死別的愛清悲喜劇,。南宋時南安太守杜寶的獨生女杜麗娘,，在丫環(huán)春香的誘導(dǎo)下，青春與個性開始覺醒,，對自己 的生活環(huán)境開始不滿,，在夢中與一少年在牡丹亭畔相會，醒后相思成疾,，悒郁而死,。嶺南書生柳夢梅,，赴臨安應(yīng)試途經(jīng)南安郡，拾得麗娘畫像,，悅其貌美,，終日把 玩,，贊慕不已,，麗娘的幽魂顯現(xiàn)了，認出了柳乃舊日夢中所會的那位書生,，向他表白了愛慕之情,，并讓其掘墳而獲得再生。麗娘復(fù)活以后,，兩人同往淮安求麗娘父母 許婚,。杜寶見而大怒，誣夢梅私掘女墳,，上書奏明皇帝,，夢梅此時已被欽定為狀元，也上書自辯,，麗娘并登朝申訴,，得皇帝恩準、夫妻團圓,。

    湯顯祖生活在黑暗的明代晚期,，政治上同情東林黨人。在哲學(xué)上他受到王學(xué)左派,、泰州學(xué)派的影響,，認為程朱理學(xué)是錯誤的，不應(yīng)“存天理,，滅人欲”而是“情有者理 必?zé)o,，理有者情必?zé)o”。認為男女生活之私,，都是屬于自然本性的要求,，毫不掩飾自己對道學(xué)的強烈不滿?！赌档ねぁ饭适?，明托南宋，實寫明代,?！扒椤迸c“理” 的激烈矛盾沖突貫穿全劇，滿腔熱情地歌頌“情”并賦予其異乎尋常的神奇力量,，在《牡丹亭》題詞里面,，作者寫到“天下子女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睖?nbsp;顯祖強調(diào)超越生死的真摯感情,，貶斥了封建的道德規(guī)范。這就是作者明確的創(chuàng)作動機,。這是同明代進步思想家反對封建禮教束縛的斗爭聯(lián)系在一起的,。正因如此，湯 顯祖的《牡丹亭》寫的雖然是一位貴族少女由情而夢,，由夢而死,，死而復(fù)生，終成眷屬的情節(jié)奇幻的愛情故事,。但它卻表達了廣大被壓迫婦女的強烈愿望,，反映了時 代的要求。這部作品通過離奇的幻想來寫,，有濃厚浪漫主義色彩,。在形象塑造上善于把人物的心情與客觀的景物結(jié)合起來描寫，這個特點在《游園》中得到了充分的 體現(xiàn),。

“游園”在《牡丹亭》中的位置,。

     《牡丹亭》全劇共五十五出(場)，“游園”是第十出(驚夢)中的前半部分,。

《牡丹亭》的愛情故事是十分獨特的,，由情而夢，由夢而死,，死而復(fù)生,，終成眷屬。這是它奇幻情節(jié)逐嘗演進的主脈,?！扼@夢》就是這一奇幻情節(jié)主脈的第一環(huán)，在這里,，作者的生花妙筆寫出了杜麗娘青春覺醒,，寫出了女主人公在“牡丹亭上三生路”上邁出的具有決定意義的第一步,。杜麗娘的愛情起步，何以呈現(xiàn)這種特異的形式,？

就是因情而夢,，夢中把愛情追求化為了行動。湯顯祖在《驚夢》前若干出戲里面,，如三,、五、七,、九出里面,，從人物的家庭、教養(yǎng),、環(huán)境等方面，為讀者觀眾提供了可 信的答案,。杜麗娘生活在理學(xué)泛濫,，窒息人性的時代，她父親杜寶是個恪守禮教的正統(tǒng)官僚,，他按照封建社會貴族女子的規(guī)范,，為女兒精心構(gòu)筑“拘束身心”的精神 囚籠，把麗娘禁錮在與社會,，與大自然隔絕的“小庭深院”之中,，她在官衙住了三年，竟連后花園也未曾到過,；刺繡累了,，在閨房中小憇片刻，居然也被看作是非禮 并招致訓(xùn)斥,。這樣的環(huán)境,，杜絕了她與青年異性發(fā)生愛情的一切機緣，使其任何合理的人生愿望都只能化為徒然的渴求,。不過,，在這種獨特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身為大 家閨秀的杜麗娘，并沒有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走上一條反抗和追求的叛逆之路,，也使她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封建傳統(tǒng)觀念的毒害,。恰恰相反，曾經(jīng)是安于社會和家庭替 她鋪設(shè)的生活道路,，“爹娘萬福,，女孩兒無限歡娛，坐黃堂百歲春光,，進美酒一家天?,?！边@是杜麗娘初次出場時的一段唱，這唱詞所傳達的顯然是隨順,、柔和的心靈的節(jié)律,。杜麗娘不但接受了“他日到人家知書達理，父母光輝”的庭訓(xùn),，她表示“從今后茶余飯飽破工夫,，玉鏡臺前插架書?！笔聦嵣纤缫寻涯信臅甲x過了,。“那賢達女都是些古鏡?！钡挠^念也深深地積淀在她的腦海里,。“名為國香,，實守家生,，嫩臉?gòu)尚撸菊\端重,?！辟N身丫環(huán)春香為杜麗娘所下的這幾句評語是相當準確的。但是,，陰冷的世界,，終究無法凍結(jié)青春少女的生命欲望，違背人性的虛偽教育,，有時則收到了相反的效果——為詩章講動情腸,。正是《詩經(jīng)·關(guān)睢》這首所謂講“后妃之德”的詩篇，第一次撥動少女愛情的心弦,?！瓣P(guān)著的睢鳩，尚然有洲諸之興,，可人而不如鳥乎,？”為了排遣愁悶，她在春香的鼓動下,，不顧家訓(xùn)塾規(guī)走出深閨,，來到春光明媚的后花園，于是生出了游園驚夢這一幕,。

    從結(jié)構(gòu)上看,，《驚夢》這出戲它可分為“游園”和“驚夢”兩部分；就內(nèi)容而言,，主要寫女主人公杜麗娘的青春覺醒,，夢里鐘情,，是她反抗和追求的叛逆之路的開始，文采飛揚,，歷來為人們所傳誦,。

    《游園》由六支曲子組成。前三支曲子主要寫杜麗娘游園前的心理活動,，后三支曲子主要寫麗娘游園中的所見所感,。

    【繞地游】：“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這曲子寫杜麗娘對深閨內(nèi)院寂寞生活的厭倦和春光撩人,，青春向往的心態(tài)。一夢醒來,，鶯鳥鳴唱,，春光是那樣撩人，而麗娘卻被禁錮在狹窄,，冷寂的“小庭深院”中，百無聊賴聽憑沉香燃盡,，針線活也沒心思去做,。為什么今年我對春天的關(guān)心和向往比去年更為殷切?

“夢回”，意思是從夢中醒來,?！皣省保涞囊馑?。這句說黃鶯婉轉(zhuǎn)的歌聲把我從夢中喚醒,。黃鶯歡叫是春天到來的象征?！澳旯狻?，春光?！皝y煞”,，撩亂。煞,，是加 重語氣的助詞,。寫出了杜麗娘對春光的特有感受?！皦艋亍薄皝y煞”關(guān)合物我兩端,，頗有言外之致,。“夢回”不僅指人從睡夢中醒來,，而且包含著婉轉(zhuǎn)的鶯聲喚醒了 女主人公的春情這樣一層意思,。“亂煞”句也不光形容春色,，更寫出杜麗娘的心旌搖蕩,，意緒撩亂?！靶⊥ド钤骸?，是杜麗娘生活的地方?！靶　薄吧睢倍终f明生 活天地極其狹窄,，這是一種束縛人生活自由、窒息青春的陰冷環(huán)境,?！办谋M沉煙”，是說沉香已燃盡熄滅了,?！办摹保鲃釉~用,，是一種很明貴的香料,。這句說，沉 水香已經(jīng)燃盡了,?！皰仛埨C線”，指沒做完的針線活被拋在一邊,?！绊ァ保趺?，為什么,。“似”,，比擬之詞,，超過的意思。這句意是,，為什么今年對春天的關(guān)心向 往,，比去年更為殷切？這里，連丫環(huán)春香都看出了小姐對春天的關(guān)心,、向往同去年不一樣,。“炷盡”兩句一個“盡”,，一個“拋”,，一個“殘”，生動點出了女主人 公沉悶單調(diào)的生活,。從這支曲子中我們不難體會到杜麗娘對環(huán)境的不滿以及朦朧躍動的春情,。這種情懷在賓白中也時有透露，“望斷”“憑欄”等都是,。

    【繞地游】曲意是：黃鶯婉轉(zhuǎn)的歌聲,，把我從夢中喚醒。在小小,、深深的庭院中站立,，覺得遍地是撩亂人心的春光。那沉水香已經(jīng)燃盡了,，未做完的針線活拋在一邊,。你為什么對春天的關(guān)心、向往比去年更為殷切呢,？

    【烏夜啼】以一首詞作為人物上場的詩,，是念白的一部分，不是唱詞,?！巴麛唷保恢蓖奖M頭,，表示望的時間久長?！八迠y殘”,， 是說昨天梳妝的發(fā)髻散亂，今天也顧不得梳理,，只是發(fā)呆地望著,。這首詞的意思是，一早起來就眼巴巴地望著梅關(guān),，一直望到盡頭,。昨天梳妝的發(fā)髻都散亂，也顧不 得梳理,，只是發(fā)呆地望著,。你憑著欄桿側(cè)著頭看得多久了？這無端的苦悶，剪也剪不斷,，理也理不清,。作者通過憑欄呆望這一動作，形象地表達了杜麗娘對灑滿春光 的自由天地的憧憬和向往,。有的是用直抒的形式來表達的,，如“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就屬這種情況,。杜麗娘從春香那里知道已派人將后花園打掃過了，便吩咐春香取鏡臺,、衣服來,，這是為游園做準備工作。

    【步步嬌】是寫杜麗娘游園前對鏡梳妝時的內(nèi)心活動,。這支曲子是在杜麗娘贊嘆“好天氣也”的念白之后起唱的,，所以從春光，春意落筆,?！把U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笔?nbsp;寫大地回春以后，各種冬眠的昆蟲都蘇醒了,，紛紛吐絲活動,，這些蟲絲是很細的，只有在風(fēng)和日麗的時候才能見到,?！把U晴絲”就是指這種搖曵、飄忽的春游絲,，也 吹進了這冷落的庭院,。作者不寫桃柳蜂蝶，唯獨選取了纖細的游絲,，此中大有新意妙理,。一、這樣寫完全是從規(guī)定情景出發(fā),，它不是主觀隨意性的產(chǎn)物,。所以在小庭 深院中的女主人公難以直接看到姹紫嫣紅的春色，在這里只能從晴絲上體味到一點可憐的春光,。二,、這樣寫與人物身份,、性格相吻合，杜麗娘是一位過著閑適而愁悶 的深閨人物,，她是個對春天十分“關(guān)情”的妙齡少女,，唯其這樣，才會有此細心而專注的觀察,。游絲是很細的,，不是心細專注的人是很難發(fā)現(xiàn)的。所以說這兩句同人 物身份性格相吻合,。三,、這樣寫體現(xiàn)出人物微妙心緒的理想物化形態(tài)，“晴”與“情”,、“絲”與“思”諧音,，所以“晴絲”語意雙關(guān)。它即指晴空里的游絲,，又是 女主人公心中纏綿飄忽的情絲,。無論是“游絲”還是這種“情思”，它都是這般纖細朦朧,，都是那樣的難以捉摸,。春風(fēng)將輕軟的游絲吹進幽深庭院的景象，也可以看 作是春光打開了麗娘閉鎖的心扉,，被萌生的情思逐漸摧開的那種心理寫照,。作者描繪的既是游絲裊裊的春景，也是情思纏綿的春情,。情與景,，物與我，虛與實結(jié)合的 非常巧妙,，真稱得上是體察入微,。

    接下去寫對鏡梳妝，這里著意表現(xiàn)女主人公天真嬌羞的神態(tài),。作者采用了擬人化的手法,。明明是人照鏡子卻偏說鏡子把自己的半邊面容偷照了進去?！皼]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得彩云偏,。”惹得我急忙躲閃弄歪了美麗的發(fā)髻,?！皼]揣”，是故意的、暮然的,、沒料到的,。“菱花”,，借代鏡子,。“迤逗”即引惹,，都是當時的口語,。因《牡丹亭》是一部昆曲本子，在明清昆曲韻書里,，都把“逶”yi′歸到微韻部里,，故讀成yi tuo “彩 云偏”，是指頭上的發(fā)髻歪偏了,。擬人手法和口語的運用,，使這兩句唱詞更加活潑生動，一個“偷”字,，頗堪回味,，似乎鏡子已偷窺到了姑娘春情蕩漾的內(nèi)心隱秘， 把懷春少女的微妙心理刻畫得惟妙惟肖,。在封建社會里,，像杜麗娘那樣的大家閨秀，她是不能輕意出門的,。在明朝作為女子行為準則的《閨苑》里,，就有這方面的規(guī) 定，不能隨便出去,。因此“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xiàn)”這一句,，既寫杜麗娘的羞澀、靦腆,，也反映出封建禮教對閨閣女子的嚴重束縛,。所以這句不能輕輕放過。

    【步步嬌】曲意是：這飄飄悠悠的晴絲吹到了安靜寂寥的小院里,，隨著晴絲的飄來,，那游絲一般的春天，也悠悠來到杜麗娘的眼前,。隔一會兒,，才整理頭上的裝飾，沒料到那鏡子把我半邊臉偷偷照進去了,，惹得我急忙躲閃,，把美麗的發(fā)卷也弄歪了,。怎么能走出閨房而顯露在外呢？

    【醉扶歸】主要寫寫杜麗娘梳妝完畢,，春香夸她打扮得好而引出麗娘顧影自憐的那種神態(tài),，珍惜青春卻又無人賞識的那種孤單情懷?！澳愕朗谴渖雎涞娜股儡?，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沉魚落雁，羞花閉月,?！薄按渖保稳萆实孽r艷,?！俺雎洹保@出,、襯托出,。“茜”,，降紅色,。“艷晶晶”,，指光彩奪目,。“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是 這支曲子中的“曲眼”,，是關(guān)鍵句,，意思是說天生的本性就是愛美?！昂谩?，美也。這是杜麗娘自然升騰的青春憧憬的直言告白,，也是對“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 理學(xué)的否定與挑戰(zhàn)?！俺留~落雁”,，形容女子有驚人之美?！靶呋ㄩ]月”,，也是說人美的使花羞，使月閉,。這里都用了擬人化手法,。我們看，在這令人窒息的生活環(huán) 境里,，盡管有沉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可又有誰來賞識呢?這里把“三春好處”比喻青春姣好的容貌,。

    【醉扶歸】曲意是：你說我穿著絳紅色的裙衫多么艷麗光彩,，頸上戴的寶石鋃嵌的花簪多么光彩奪目，可知愛美是我的天性,。恰恰這美好的春天卻無人賞識,。杜麗娘縱然有沉魚落雁之美，羞花閉月之貌,，這青春之美又有誰來賞識呢,？

    以上三支曲子，主要是通過人物的動作,、神態(tài)以及景語的點染來寫的,，來刻畫杜麗娘游園前的心理活動。先寫孤鎖深院,，韶華虛度,，春光撩人；再寫對鏡梳妝,、欲行又止,，顧影自憐，情思搖漾,。

    接著,，在春香陪同下，杜麗娘先到后花園,，戲也正式進入游園部分,。

    杜麗娘見到滿園春色，不禁發(fā)出了“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的深沉感慨,。

    【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于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萃軒,，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唱出了女主人公在春色感召下所產(chǎn)生的心靈震顫,。開頭兩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于斷井頹垣,?！睂?nbsp;園中景色，以及由此引起的感情波瀾,。 “姹”,，美麗?！版獭?，嬌艷。這是說美麗嬌艷的鮮花開遍的迷人春色,?！皵嗑j垣”是說，井也干涸,、回填,，廢了的院墻也坍塌了，殘缺不全,，一片破敗的景象,。 作者用“姹紫嫣紅”的迷人春色與“斷井頹垣”的荒廢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杜麗娘從“姹紫嫣紅”看到了自己青春的生命,，而這“斷井頹垣”又使她百感交集,， 這“斷井頹垣”也正象征著那陰冷的生活環(huán)境，如此明媚的春光竟被辜負,，自己美麗的青春也只能在深閨中埋沒,！“原來”，“似這般”“都付與”幾個詞都帶有強 烈的感情色彩,，帶有無限的感嘆和惋惜,。接下來兩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由觸景生情轉(zhuǎn)為直抒胸臆,。杜麗娘 聯(lián)想到自己的身世、遭遇以后,，從胸中涌出這無限哀怨,。“奈何天”，使人無可奈何的天氣,?！罢l家”，什么的意思,。這兩句是化用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序》 的“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并”句意,?！澳魏翁臁薄罢l家院”六個字里凝聚著杜麗娘對命運的感傷，是痛苦的心聲,。杜麗娘面對良辰美景,，而無賞心 樂事，只有寂寞苦悶,、無限哀怨,。使人舒心愉快的事究竟什么才合適呢？注意以上幾句用詞十分考究,，“姹紫嫣紅”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與“賞心樂事” 對仗工整，語言華美,。對比中蘊涵著對封建禮教和社會環(huán)境的強烈不滿,。再接下來，以合唱的形式,，展現(xiàn)了一幅絢麗而略帶迷惘色彩的畫面,。這里有實景，也有虛 景：“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這是形容軒閣高曠,，也是杜麗娘想象中更開闊的春景：雕樑畫棟，飛閣流 丹,；云燕霞蔚,，碧瓦亭臺，和煦的春風(fēng)帶著蒙蒙細雨,，煙波浩渺的春水中浮動著畫船,。杜麗娘從狹小的園內(nèi)擴展到寥廓的境界，這是由近觀到遠眺，這正是女主人公 心所向往的廣闊天地,。這畫面中,，融進了追求，也融進了惆悵,。這是由概寫,、感嘆進入到細致描繪。最后一句“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寫出了杜麗娘不滿怨恨情緒的矛頭所向,，“韶光”，春光,，也指自己年華,。“錦屏人”當指那些封建家長,。這句意是，封建家長們把這美好春光看的太卑賤了,。曲中有句夾白：“恁般景致,，我老爺和奶奶再不提起,?！笨煽醋魇恰板\屏人”的注腳,。杜麗娘把不滿,、怨恨矛頭直指耽誤自己青春的父母。前后聯(lián)系起來看,，指向就比較明確。

    我們再進一步分析【皂羅袍】這支曲子透露了杜麗娘怎樣的心聲，這樣的心聲有何社會意義,？杜麗娘初到園林觀賞春光，心情是很激動的,。先是一“驚”，驚嘆“姹紫嫣紅”的喜人景色,，更驚“似這般都付于斷井頹垣”的衰敗景象,。接著便是“怨”,，埋怨爹娘向她瞞著“恁般景致”,。最后又是“嘆”，感嘆這“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這是春心的萌動,，更是追求美好生活和自由人性的覺醒,。這樣的呼聲代表了禁錮在封建閨房中的千萬婦女的心愿,，在當時具有反封建的進步意義?！驹砹_袍】曲意是：這 樣繁花似錦的迷人春色無人賞識,，都付予了破敗的斷井頹垣,。這樣美好的春天,，寶貴的時光如何度過呢,？使人歡心愉快的事究竟什么人家才有呢？雕樑畫棟，飛閣流 丹,，碧瓦亭臺，如云霞一般燦爛絢麗，和煦的春風(fēng),，帶著蒙蒙細雨，煙波浩渺的春水中浮動著畫船,，封建家長們把這美好的春光看的太卑賤了,！

這支【皂羅袍】是杜麗娘進園后唱的第一支曲子，是她心緒突變的轉(zhuǎn)折點,。

    【好姐姐】：“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蘪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它春光怎占的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嚦嚦鶯歌溜的園,?！蓖ㄟ^杜麗娘對具體景物的感受，進一步抒發(fā)了哀怨之情,。首句是說青山開遍了紅色的杜鵑花,，這里借用“杜鵑啼血”的典故，渲染濃郁的感傷氣氛,。宋代寇準有“杜鵑啼出血成花”的句子,。“荼蘪外煙絲醉軟”,，“荼蘪”,，也是一種晚春開花的落葉小灌木，寫它是為了突出尚未開花的牡丹,，正如春香說的“是花都放了,，那牡丹還早?！蹦档せň哂袊煜?，被譽為花中王。唐代皮日休《詠牡丹》詩“獨占人間第一春,?！钡档ら_花晚，到春盡才放花,，等它開花春天就要過去了，所以這里有“牡丹雖好,，它春光怎占的先”的反問。這是哀嘆百花中之王的牡丹,，不能在春光爛漫的大好時節(jié)開放，杜麗娘以牡丹自比,，寓含對美麗青春被耽誤了的幽怨和傷感,。“煙絲醉軟”是指柳絲飄蕩,，也襯托出杜麗娘憂怨、纏綿又不能自恃的情狀,。先寫花柳,，再寫鶯燕,，“生生燕語明如剪，嚦嚦鶯歌溜的園” ,。“生 生”,，清脆,?！皣硣场?，清晰,。前一句說燕子叫聲很清脆，明快的如剪刀剪東西發(fā)出的聲音,。后一句是說黃鶯的叫聲圓潤好聽。注意“燕語”與“鶯歌”是對偶句， 并且擬人化了?！懊魅缂簟笔敲饔?，將聽覺形象“燕語明”比喻成為視覺形象“剪”，是通感比喻。從花柳到鶯燕,，成雙對的燕子,、黃鶯在那里歡快地歌唱,，孤獨寂 寞的杜麗娘是何滋味雖沒有明寫,，但從“閑凝眄”的神態(tài)動作來看,，閑閑地注視著,，從這神態(tài)動作上也不難把握人物隱微的心理脈搏,。杜麗娘游園，原只為消愁解悶,，但游園所見無不增其煩悶,，哀怨之情更無法排遣?！氨阗p遍了十二亭臺是枉然,。倒不如興盡回家閑過遣?！庇谑浅隽俗詈笠恢印靖粑病拷Y(jié)束了游園,。

    【好姐姐】曲意是：“青山開遍了紅色的杜鵑花，晚春的 的游絲如煙似云,。牡丹雖有天姿國色,，可春將歸去，它還沒開放,。悠閑的注視著,，那成雙成對的鶯燕歌聲婉轉(zhuǎn)，話語纏綿,，是何等快活,。”“既然春香看不夠,，就由她留戀吧,！可就是觀賞遍了所有的亭臺樓閣也是白搭，倒不如興盡回家去消磨詩光,、打發(fā)日子,。”

    以上三支曲于是游園的主要部分,，它或者是寓情于景,，或者是直抒胸臆，極為細膩地展現(xiàn)了女主人公的心理層次：驚詫,、感嘆,、幽嘆、哀怨?！坝螆@”只是一個小小的 片斷,，但它喊出了封建社會中被壓抑女子的心聲，在那世間只有情難訴的里面,，游園的主題就具有了強烈的社會意義了,。也正因如此，它連那些呻吟于封建禮教重壓 之下的廣大青年女性的心中,，也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共鳴。

“游園”的人物心理描寫

      刻畫杜麗娘的內(nèi)心世界,，準確把握人物的心理脈搏,，是“游園”在藝術(shù)方面最值得稱道的地方。展現(xiàn)層次的豐富性和表現(xiàn)手段的多樣化是其兩大主要特點,。

杜麗娘像一只籠中小鳥,，突然飛進了繁花似錦的花園，看到一個美麗的新天地,，觸景生情,，她痛惜自己的青春埋沒在小庭院中，慨嘆“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并 引起她青春覺醒,，女主人公游園前的心理活動，處處表現(xiàn)出貴族少女矜持和嬌羞的特點,，作者著重刻畫其春情難遣的寂寞和對環(huán)境的隱隱不滿,。來到園中之后，則著 重刻畫滿園春色在女主人公內(nèi)心激起的巨大波瀾,，：驚詫,、感慨、悲嘆,、憂怨構(gòu)成了豐富的心理內(nèi)涵,。這里有對自然和青春的熱愛，有對春色驚嘆和對命運的感傷,， 也有對禮教的不滿和無可奈何的苦悶,，作品成功地寫出了人物從不斷的感情沉積中走向沖破臨界狀態(tài)的心靈歷程，其間有躊躇徘徊,，有回旋起伏,。她前進的腳印承受 著人物所特有的艱澀和沉重的負擔。正是在這一點上作品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當然這種成功的獲得,，還有賴于構(gòu)思的嚴謹和描寫的傳神,。作者的筆，透過人物欲藏又露的神態(tài)動作,，主客交融的景物觀照，回腸九曲的心靈告白等表現(xiàn)手法,，把讀者觀眾引向了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

情景交融手法的運用尤有特色?！队螆@》中的景物描寫都是通過人物眼睛與人物當時的思緒,，來寫出人物對景物的感受。景中情,，情中景渾然一體,，巧妙疊出，無境不新,，達到了爐火燉青的地步,。

另外，化用前人名句,、成語也較多,。如【皂羅袍】里化用了謝靈運、王勃等詩句,?！竞媒憬恪恐谢昧似と招荨⒖軠实仍娫~以及王實甫《西廂記》里的成句,。在賓白里這種現(xiàn)象亦多見,。其可貴之處在于妙能點化，就好像字出已鑄,，華美秀麗,，聲情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