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搬新家。早晨敬菩薩,，晚上拜祖宗,，是家里的一貫傳統(tǒng)。這一天,，陽光還沒溜上屋檐,，父親就起來爬上房梁開始折騰粽葉、竹殼,，還讓我謄寫土地經(jīng),。"一拜天，二拜地,，三拜住基土地,，四拜鳳凰及第，五拜魯班祖師,。"筆下這所謂的土地經(jīng),，大約是小地方約定俗成，全無平仄韻律講究,。搬新屋敬拜菩薩,，歸根到底，所祈求的也不過是家人的喜樂平安,。

門

家里祖輩出過泥水匠,，按現(xiàn)在的說法，那是頗有人氣的鄉(xiāng)村"建筑師",。舊式住宅磚瓦結(jié)構(gòu),，一座房屋的建成，可離不開泥水匠們的汗水辛勞,。坐在塘邊跟泥水匠們聊天,，盡可以打聽那套他們經(jīng)年沉淀、摸索出的筑屋"風(fēng)水觀",。

民間的說法里,，住宅大門是"氣口"，把持著整個家族的氣運流轉(zhuǎn),。因此大門的朝向,、寬度、顏色甚至門檻設(shè)置,，都有講究,。我一度以為正南是最吉祥的方位,，母親卻告訴我，其實很少江南人家會開正南朝向的大門,。正南方福運顯赫,，"只有寺廟、縣府的大門才敢朝正南,，一般人家把門開向正南,，是要折福壽的咧。"據(jù)說泥水匠工具箱里還有專門的尺子,，用來丈量門扉寬度,。門多少寬是大吉大利，都有說法,。

風(fēng)水先生是村里的重要角色,。起墻、上梁定日子,，要靠他們拿父母的八字算"良辰吉時",。有些人家不算日子，工匠們就會按慣例在初一或月半動工,。上梁日儀式繁多,，其中就有壓紅紙在梁上，紙上是一些"吉星高照""旭日東升"的彩話,，用來辟邪納福,。這一天，泥水匠,、木匠還會把饅頭,、紅糖等彩禮分撒在新房子各處。這便是孩子們最喜歡的了,，消息靈通的鄰家孩童,、工匠子女，往往會來笑嘻嘻地討糖吃,。家人搬進新屋了,，擺酒設(shè)宴是必不可少的程序。親友登門道賀,、圍桌吃酒了,，這喬遷之喜也就鬧哄哄地飄散開了。

灶

廚房,，即灶間,，自然以灶頭為王。村里人家的灶頭最初用黃泥筑，后來改以青磚砌,，有條件的人家才會在表面貼上一層白瓷磚。寬臺面,，收腰身,，灶臺的"標配"是兩口大鍋，中間夾一口小而深的銅鍋,。南方把鍋子稱為"鑊",。大鑊里煮飯，水米相融飯煮熟,，木頭鍋蓋一掀開,，水蒸氣鋪天蓋地襲來，大半個灶間都是可以騰云駕霧的樣子,。用鑊灶燒飯,，米飯香得透徹，鍋底還有一層焦脆的鍋巴,，不粘,，很好起，吃來特別香,。中間的小鍋也有妙用,。它開口小，容量卻不小,，保溫性也好,，寒天里洗臉用水，或者舀水飲用,，多半都靠它,。這有鑊灶的人家，鍋底燃起柴火了,，大鍋燒菜,，小鍋煮水，各行其道,，熱熱鬧鬧好一出人間喜劇,。

搭灶頭有大講究。按民間風(fēng)俗,，起灶同樣也要請風(fēng)水先生勘察,，定出火門朝向，選出打灶日期,、起手與出煙的時辰,。灶臺是女人的天地，因而一切要以女主人的生辰八字為準,。爐灶通常朝向東方或南方,，一是配合風(fēng)向,，容易生火，二來坐煞向吉,，也符合風(fēng)水原則,。廚房離不開水和火，水火相濟,，陰陽調(diào)和,，才能人畜興旺，家運順暢,。

我老家的灶頭是內(nèi)行人打的,，燒起來特別靈，省火又省時,。這搭灶頭是區(qū)別于砌墻,、鋪瓦和刷墻的一份活計，不是所有泥水匠都能做,。主人家要給搭灶頭的師傅一份額外的紅包,。灶頭要在一日內(nèi)完成，工匠們一般選擇半夜子時或丑時開工,，由于"茲事體大",，幾個工匠會通力協(xié)作，緊趕慢趕,，趕在午時或未時順利出煙,。有些地方農(nóng)家圖吉利，還會把銅錢,、米茶埋入灶臺,。當然，出煙并不標志著完工,，新搭的灶臺還需以文火慢慢燃燒來干燥灶體,。這灶上出的第一鍋食物也往往不是正餐，而是炒花生,、黃豆,，或是煮湯圓點心，送給左鄰右舍品嘗,。

土灶臺煙熏火燎久了,，便免不了暗淡，于是有人發(fā)明了灶臺畫,。有經(jīng)驗的師傅,，上午搭砌灶臺，下午粉刷灶壁、繪灶臺畫,，一氣呵成,。這些匠人雖然不是繪畫高手，筆下的灶臺畫卻也靈動有趣,。內(nèi)容喜慶而簡單,，無非就是些八仙過海、喜鵲落梅枝的常見題材,。

家里的灶臺，緊依煙囪的位置還用磚頭搭了個小房子,，擺上香爐,，就是"灶王龕"了。"灶君司命"的神位可不能怠慢,，挑檐拱門,，跟真的廟殿形制也差不離了。現(xiàn)在好些人家不設(shè)灶王龕,，就把灶王爺神像直接貼在墻上,。這位灶王爺擔(dān)負著"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重大職責(zé),，于是年前廿四祭灶,，大年初四迎灶神，都輕忽不得,。五谷雜糧,、花果酒蔬，恭恭敬敬獻給神位："灶司菩薩,，要保佑我們家呵,！"

院

中國人喜歡庭院：大戶人家可以前堂后院，修個敞亮好看的花園,；小門小戶也愿意圍上柵欄,，搭建個小院。庭院是展現(xiàn)主人家智慧的地方,，建亭子,、挖池子還是養(yǎng)花種菜，各憑喜好,。結(jié)合了自然的惠賜與百姓的智慧,，這小院自然也就成了一方質(zhì)樸美好的天地。

我家也有個小院,。一方魚池是父親獨有,，其他地方則由母親打理。仰頭看天棚，絲瓜藤和爬山虎正比賽誰先竄上屋頂,。一低頭,，墻角郁郁蔥蔥的蔥苗蒜苗，和廳堂里精心伺候的水仙沒什么兩樣,。再凝神一看,，又發(fā)現(xiàn)藏在柵欄后碧綠葉子間的南瓜，家伙個頭可不小,，抱在懷里就像摟了個圓滾滾的小娃娃,。小天地處處藏著驚喜，人在其中,，悠然忘我,。

老房子要翻修，庭院里的老樹,，老人家是不舍得動的,。長了幾百年的香樟樹，三四人才能合抱,，祖祖輩輩嬉戲玩耍都在老樹濃蔭的護佑下,。你慢慢長大娶妻生子，它抽枝拉葉開花結(jié)果,，真正與子偕老,。古時候，江南人家生了女嬰,，便會在庭院里手植一棵香樟樹,。樟樹成材快，待女孩兒亭亭玉立了,，它也長成了,。媒婆只要在院外看到樹的長勢，就知道這家有待嫁姑娘,，可以來說媒提親了,。等到談成親事女兒要出嫁，家人就將樹砍了做成兩個箱子,，放入絲綢作為嫁妝,，取"兩廂廝守"之意。樟木箱有淡淡香氣,，可使諸蟲遠避,，里頭放貴重衣服也不怕蛀。香樟樹和樟木箱,，也就成了女人一生悲歡離合的見證,。

臥

臥房是人夜間居住之地,。李漁講：人生百年，所歷之時,，日居其半,，夜居其半，日間所處之地,，或堂或廡,，或舟或車，總無一定之在,，而夜間所處,，則只有一床。床是人半生相伴之物,。無論素凈的六柱架子床,，還是豪華的雕花拔步床，人臥于其中,，拉上帷幔，圖的都是安心,。古人起居講究聚氣,，架子床、碧紗櫥,，既隔蚊蠅又可保暖,，同時還添了私密性。你盡可以試試在不做隔斷的兩百平米空間里睡覺,，第二天起來保管你魂都散了,。

起居之地自然少不了家具擺設(shè)。父母臥房里有個三門櫥,，平常的杉木材質(zhì),，但工藝卻精巧。櫥門雕了花還嵌了塊半身鏡,，用一塊鴛鴦戲水的繡簾遮著,。拉開櫥門，一格一格,，壘了好些被子,。有些似曾相識，我在父母結(jié)婚時以家為背景照的相片里看過,，估摸是母親出嫁時娘家人送的喜被,。這些棉被都有些年頭了，牡丹被面白布里子,，蓋在身上服服帖帖,。節(jié)儉,，也是惜福。晚上清風(fēng)徐徐吹動繪了竹葉的布簾,，月亮從南窗傾瀉進來,，靜謐安寧。人們忘卻白日勞作的疲憊,，緩緩沉入黑甜夢鄉(xiāng),。"當當當"，若西洋掛鐘敲了六下,，新的一天便又開始了,。

人住在舊式宅院里，推窗見綠,，心靜如水,，容易出世；而轉(zhuǎn)身,，飯菜香氣又把人拉回塵世,，夾幾筷子菜，啜幾口老酒,，閑話幾句家常,，周邊都是繚繞不去的煙火氣息。草草杯盤,，昏昏燈火,，笑語平生，一幅幅紅塵浮世圖就這么不斷地輪回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