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殊之禪跡
張丹麗
蘇曼殊既是近代詩壇的一朵蓮花,又是佛門的一朵奇葩,。有兩字可以形容——“清奇”——包括清詞奇情、情絕奇妙,。
他的撲朔迷離的身世和傳奇性的經(jīng)歷是他創(chuàng)作的本源,;即其身之不幸乃文之大幸,。他自言身世有“難言之恫”,到底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難以確定,;這種最基本的歸宿感都得不到,不恰似“斷鴻零雁”,?又由于自小缺乏母愛,使他對溫柔知心的關(guān)懷,、體貼,都尤為眷戀,,終孕育成為“多情種子”,演化出一些纏綿悱惻來,。但即使是男癡女怨、別緒離愁之作,,他也勝人一籌,寫得澄澈清絕,,自有一番境界。這種高超之處正是由其學(xué)佛,、真性流露所致。
他先后有過幾位紅粉知已,,但結(jié)果不是美人他適,就是他自己婉拒退縮,;前者如金夙,后者如百助楓子,。寄調(diào)箏人組詩就是為百助寫的,她是一名歌伎,。當(dāng)百助提出“結(jié)合”之意后,蘇曼殊就退縮了,,搬了佛制來自戒,。所以要說他至情至性,,他又不夠“至”,,多了些拖沓、懦弱與顧忌,,但剛好是這種精神才能寫出這三首奇妙,、清絕的詩句來:
收拾禪心侍鏡臺,,沾泥殘絮有沉衰。
湘弦灑遍胭脂淚,,香火重生劫后灰。
生憎花發(fā)柳含煙,,東海飄零二十年。
懺盡情禪空色相,,琵琶湖畔枕經(jīng)眠。
禪心一任群芳妒,,佛說原來怨是親。
雨笠煙蓑歸去也,,與人無愛亦無嗔,。
與百助楓子相識相依相伴后,,面臨結(jié)合的尖銳問題時(shí),他茫然了,;為“出家”之身所限制,退行到“收拾禪心”,,重“侍鏡臺”,。初看,,似乎是斬?cái)嗲榻z的表現(xiàn),。其實(shí)“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原本無一物;何處惹塵?!薄K軋?zhí)于禪心,、鏡臺,正是處于迷途的狀態(tài),。
第一首詩化用了神秀偈:“身為菩提樹,心似明鏡臺,,時(shí)時(shí)勤拂拭,莫使惹塵埃,。”蘇曼殊反其意而用之,,自知禪心未凈應(yīng)收拾,鏡臺未明應(yīng)拂拭,;然而沾泥殘絮不但盡是塵埃,更令其悲哀而沉重,。因此他將“塵埃”巧妙地?fù)Q為“沉哀”,。他其實(shí)一直在佛門進(jìn)退徘徊,由有一定的靈根慧性,,因此能進(jìn);而塵緣未盡,,又不能不退。所以香火重生是一劫,,劫后余灰住難減,;表現(xiàn)一種陷入塵緣,無力超脫的無奈,。
第二首詩句指出本來最憎花開盛景,,如煙柳絮;這一手法猶如李煜的開篇長嘆“春花秋月何時(shí)了”
以不忍面對美景,,反觀人的飄零,、凄苦。只愿還盡情債,,了結(jié)情緣,還我一片空凈,!——即“懺盡情禪空色相”一句,。但是琵琶湖畔琵琶音,,更惹情心無處停!枕經(jīng)而眠又有何用,?這種舍本取末的做法,不又是“執(zhí)”的表現(xiàn),?他仍只是一名“禪外漢”。
第三首詩中“佛說原來怨是親”——“無愛亦無憂”,,無親乃無怨。芳心已負(fù),,內(nèi)心卻難解脫;并非不愛美人,,也不是故意要負(fù)心,;只是禪心自在,,無法跨越?!坝牦覠熕颉蹦朔酵庵?;他唯愿放下一切,回歸茫茫大地——真干凈,!“與人無愛亦無嗔”是情絕之句,;愛之者聞之心更痛,解之者聞之嘆開悟,;只是真悟之道難于上青天,辦不辦到難以自主,。
蘇曼殊本有靈心慧性,使他寫出這樣的清絕奇妙之句,;然而他并非真已開悟,只是寫出他所遭遇的奇情,。也正是這種進(jìn)退維谷的心理,才使其詩作感人肺腑,。他學(xué)佛是真,動情也是真,;所以說他既有悟性,,又能秉承真性,;這與當(dāng)時(shí),,甚至是歷代的愛情詩相比,就是高人一著,。
禪心仍見塵跡,因而只能稱為“禪跡”
摘自《人海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