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晚上睡前找不出什么想看的書,,從書架隨便摸出一本《毛澤東詩詞選》。這本書不知來自何處,,很新,,是1990年中國青年出版社版的。我知道毛澤東的詩詞,,大多為慷慨激昂的革命詩篇,,所以一直興趣不濃。但隨手翻翻,,看到注解中講了許多詩詞典故出處,,尤其是封面赫然印有臧克家注釋和周振甫講解兩位大家的名字,就起興致坐在被窩里讀起來。
我從第一頁翻到最后,,收錄的詩詞是毛澤東作于1923年到“文革”前1965年的,。這個時間段很微妙。翻了幾頁,,就翻到作于1957年的《蝶戀花·答李淑一》,。這是我很熟悉的一首詞,一是因為它被改編成評彈,,音樂的形式加重了詞的美感;再者,,在我心里這是毛澤東詩詞里最俠骨柔情的一首,,讀來為之動容。追索我第一次讀這首詞的感受,,是“我失驕楊君失柳”一句牽引了我,,而其中一“柳”字更添詩詞意境。小時候我一直認為柳就是柳樹,,后來才知道柳是李淑一丈夫,、烈士柳直荀,但對柳直荀其人其事一無所知,。讀完往后翻,,詩詞后附有李淑一原詞《菩薩蠻·驚夢》。想我多年讀東西不求甚解,,只知“答李淑一”,,卻不知所答為何詞。今偶見原詞,,詞風(fēng)柔婉,,很有后主詞愁慘、凄艷之美,,直嘆相見恨晚,。(李淑一詞如下):
蘭閨索寞翻身早,夜來觸動離愁了,。底事太難堪,,驚儂曉夢殘。
征人何處覓,,六載無消息,。醒憶別伊?xí)r,滿衫清淚滋,!
蘭閨,、離愁、曉夢、清淚,,字字觸人心弦,,令我浮想聯(lián)翩。李淑一是楊開彗的好友,,其父李肖聃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xué),。她的學(xué)問自不必說,能作幾首近體詩詞不是稀罕事,。然而在三三年,,動蕩的年代,撲朔迷離的政治格局,,這個女子為之滿衫清淚滋的柳直荀到底是誰,。注解中只有
“柳直荀……1932年在洪湖戰(zhàn)役中犧牲”這樣一句含糊的解釋。又反復(fù)讀了兩遍,,才合上書,。
第二天打開電腦,第一件事就是百度“柳直荀”,。一系列的資料證明,,柳直荀并非在洪湖戰(zhàn)役中犧牲,而是慘死于“王明左傾路線”,。據(jù)材料,,柳直荀之所以引來殺身之禍,就因為他熟知王明左傾路線的忠實擁護者夏曦于“馬日事變”前的表現(xiàn),。
當年洪湖的“肅反運動”,,據(jù)《賀龍傳》,僅第一次肅反就殺了一萬多人,,先殺男的后殺女的,,女的殺不及才得以存活。當時柳直荀對掌握“肅反”大權(quán)的夏曦不滿,,遂遭捕,。被捕后連夜毒打,死前已經(jīng)殘廢,,在公審時經(jīng)煽動,,又被群眾亂棍打死,尸骨無存,。在肅反過程中,,夏曦使用了一系列酷刑,受者只求速死,。同樣冤死的段德昌,,死前說子彈留給敵人,,要求以刀執(zhí)行,卻被有意選了一把鈍刀行刑,。
這些史料,,想許多人都熟知,也不必照錄于此,,但是難以置信的殘忍仍然讓我久不能平靜,,當然也是出于我的孤陋寡聞。雖然知道左傾路線冤死無數(shù),,但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這段殘酷又不能回避的歷史,。有這樣一段歷史,就像一個人犯了連自己都不能原諒的錯誤,,自己再提起來時就不免會遮掩,,會含糊。我在想,,那樣一個龐大的組織,一個人的主觀臆測就能左右一個組織的方向,,對他人生殺予奪,。面對假想出來的各類敵對分子,殘忍的殺戮,、折磨,,這其中有沒有公報私仇、排除異己,?我想答案是肯定的,。這是政治的必然?是人劣根性使然,?那這種劣根性又出自個人,?民族?還是人的本性,?
政治本就是撲朔迷離的,,階級的存在必定導(dǎo)致斗爭的激烈,也許在這樣的爭斗中人的本性才得以暴露,。陳丹青在《魯迅是誰》里說:“這種人整人的惡習(xí),、模式、話語方式,,在三十年代的左翼內(nèi)部已經(jīng)發(fā)難……”“人整人”,,這樣的事情在歷來的政治爭斗里絕不鮮見。我這樣愚鈍的人對這種事是想不清楚的,,我只能對那些明知這條路的艱險又堅定走下去悍衛(wèi)信仰的人報以慨嘆,。
毛澤東后來特別囑托烈士的遺孀:“你如去看直荀的墓的時候,請為我代致悼意。”李淑一遂將三三年寫就的《菩薩蠻·驚夢》寄予毛澤東,,才有了盡人皆知的《蝶戀花·答李淑一》,。1998年柳直荀誕辰100周年,朱镕基致信烈士之子:“直荀同志鐘三湘靈秀,成革命先驅(qū),忠誠為黨,奮不顧身,慘作王明路線犧牲,長令后人掩史太息。淑一同志忠貞不易,艱苦備嘗,得毛主席《蝶戀花》一詞,傳誦國門,足慰忠烈,?!?/font>
當年,執(zhí)刑者問柳直荀想要留下什么話時,,他只說了這么一句:“請把我的問題搞清楚之后,,再把我的死訊告訴我的妻子,告訴她我是一個正直的共產(chǎn)黨員,!”
偶讀詩詞,,竟然牽出一段滴血的記憶,真正令人掩卷太息,。太息之余我又寫出以上意義不大的文字,,心中沉悶得以排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