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霞飛路（今淮海中路）較為清冷的一段,，與武康路天平路相交處的一大塊地皮上，塵土飛揚,，黃皮膚們弓著背赤著膊,。無軌電車從善鐘路（今常熟路）哐當哐當?shù)伛傔^來，不怎么有好奇心的上海人向窗外望一望,，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法租界大動干戈造的房子，總歸與小巴辣子無關(guān),。如果他們看得再久再細致些,，會發(fā)現(xiàn)在粗糙相的黃皮膚之間，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異國人,，高挺的鼻子上架著一副眼鏡,，神情冷冽，目光如炬,，偶爾同工人比劃兩下,，更多時候只是站在工程的外圍，沉默地望著一切,。
他就是匈牙利建筑師鄔達克,，像搓橡皮泥一樣捏出幾十棟建筑星羅棋布地擺放在大上海這副繁復(fù)棋局上的鄔達克。工人們不會知道,，這位高鼻子凹眼睛的洋先生即將改變十里洋場的風(fēng)骨風(fēng)貌,。他們也尚不知道，一年之后,，這塊地皮上,，即將矗立起一幢他們的想象力難以企及的龐大建筑物，像一艘即將揚帆起航的巨輪，卻永遠地停泊在了霞飛路上,。
那正是諾曼底公寓,。

泊在五岔口的“諾曼底號”
武康路、天平路,、興國路,、余慶路，上海幾條沉默是金的小馬路,，如涓涓細流,，流到車水馬龍的淮海中路匯聚成一股。諾曼底公寓如一艘昂然的艦艇,，在這匯聚點上呈現(xiàn)蓄勢待發(fā)之勢,。無論是同幾條小馬路上的幽靜的老房子相襯，還是與川流在淮海路上的雙層巴士相比,，諾曼底公寓都顯得氣勢恢弘,。它的比例是很特別的。
要以最佳視角來欣賞諾曼底公寓,，不如站在天平路余慶路口,，等候十字路口的紅燈轉(zhuǎn)綠,，抬眼望一望這幢樓高八層的詭異建筑,，第一、二兩層筑成基座狀,，由一串半圓型的券廊續(xù)圍,；第八層處理成檐部，混凝土石狀面墻與樓宇的基座上下呼應(yīng),。望望它,，再看看疾馳而去的911，如同一條小舢板,。
或是跨過淮海路,，從武康路和淮海中路相交的圓弧形路口，緩緩踱步于武康路,，建筑的后身很長很高,，細看第三至七層樓由褐色面磚貼面，顯得莊重雍容,，其中,，第三層裝飾有邊框三角形的窗楣，而每層西側(cè)頂部的房間凸有陽臺,；三,、八兩層則有棧道似的通長陽臺形成明顯的建筑物腰線。感覺就像站在巨輪邊，抬高視線才能望見船艙,，似乎船票在手,，立時三刻便能上船入海。
古典折中風(fēng)格,，顯見得鄔達克尚未割舍與生俱來的東歐情節(jié),。諾曼底時期的鄔達克，尚沒有自己的建筑事務(wù)所,，只能算小試牛刀,。日后創(chuàng)出“亞洲高度”的國際飯店、名噪一時“巨大落地窗”似的大光明戲院,、“哥特式塔尖”高聳的沐恩堂等,， Art Deco的運用日益增加，融貫中西的先鋒性日益穩(wěn)固,，已經(jīng)很難說清：是他在一定程度上刻劃了大上海,，還是大上海成全了他。

斂財有道的東家“萬國儲蓄會”
說起公寓的東家,，不得不提當年赫赫有名的萬國儲蓄會,。1912年，旅滬法僑法諾,、盤疼,、信孚洋行老板麥地以及中國人章鴻等集資成立了一個儲蓄會。因為股東和參加儲蓄者不受國籍限制,，取名為“萬國儲蓄會”,。房東曾經(jīng)如此顯赫，房客亦多為洋行大班,、達觀貴人,，配的司機和廚子也是從外國帶過來的。據(jù)淳子在文中回憶：“一位大班生病,，住進宏恩醫(yī)院（現(xiàn)華東醫(yī)院）,，他的廚子去送飯，西裝革履,，有板有眼,。護士對大班說：先生，您父親來探視了,?！?937年上海字林洋行出版的英文《中國行名錄》的“上海街道指南”記錄了諾曼底公寓的63戶住戶戶主姓名，可以確定這些住戶絕大部分是歐美的在滬僑民,，其中有嘉第火油物業(yè)公司銷售總代理,、美亞保險公司上海辦事處經(jīng)理,、羅辦臣洋琴行老板以及西門子公司經(jīng)理等一些大公司的高級職員。直到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次日,，日軍進駐租界,，英美在滬企業(yè)被視為敵產(chǎn)而被日偽接管，僑民則成了“敵對國難民”而被關(guān)進了集中營,，不久又被分批遣送回國,。諾曼底公寓80％的住房空置了，僅有一小部分被占領(lǐng)當局分配給官員居住,。
諾曼底公寓進入了一個最混亂和黑暗的年代,。

古怪而美好的異域感
若有條件，能由空中俯瞰諾曼底公寓,，視野更佳,。望著碩大三角形的樓頂，你只好心悅誠服地感嘆：這名字取得再妥帖不過了,。
解放后,，它被改名為武康大樓。
2008年,，武康大樓本著修舊如舊的思想大肆修葺了一番,，整修大隊的名牌至今尚未撤去。大樓內(nèi)部,，依舊很暗,，最下面三層都是磨石子面，要到上面才是木結(jié)構(gòu)的,。雖然跟任何老房子一樣住很多人家,，樓道倒是干凈的,，走起來無比寬敞,。在一樓大廳，有兩臺主電梯和一個樓梯入口,。電梯換過幾次,，最早是拉門的。東側(cè),，原來還有臺保姆專用電梯,，現(xiàn)已經(jīng)封死了。換過的電梯依舊神奇,，像老式電影一樣,，用半面鐘的樣子顯示電梯到達的樓層。
大樓里的每一戶房都朝南,，走廊向北,，所以客人站在屋外是覺不出房子的特別之處的,。整棟樓房有梁而沒有承重墻，所以每戶人家的房型都不相同,，走過兩三次,，仍記不得細節(jié)。每次要主人出來引路,，或送出去,。也很怪，從沒在這既長且復(fù)雜的走樓梯的過程中,，遇到過任何其他的人,。
這棟樓、這個弧形的轉(zhuǎn)角,，充滿了不真實的存在感,。曾經(jīng)，底層有一個特級理發(fā)店,，叫“紫羅蘭”,。坐在他家的沙發(fā)上，洗一個頭,，修一修眉毛,，還可以望見宋慶齡故居里的陽臺和大樹。而路口裝潢特別歐化的喜客咖啡,，一到有太陽的日子,，就隨意松散地排出幾個露天座，像極了巴黎的某個街巷,。
說到底,，或許要謝謝那些輾轉(zhuǎn)在十里洋場漂泊過的藍眼睛高鼻梁們。不管他們是來冒險家的樂園淘金的,，還是被生活所迫找一個尚未受戰(zhàn)禍破壞的桃源避世的,，建筑也好，咖啡也罷,，順著光陰一路流淌到今天,，終究賜予了我們某種古怪而美好的異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