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道文學(xué)知識填空，問《水滸傳》的作者是誰,，您多半會填“施耐庵”,。嚴格地講，這是不準(zhǔn)確的,?？赡R上找來一本《水滸》，拍打著封面指給我看：書上印的,，還有錯？——別急,，您聽我說,。

您拿的這本《水滸》,，不用說只有七十回，故事結(jié)束在大聚義,。這是經(jīng)明末文人金圣嘆刪削的本子,。此書的確署名施耐庵，前頭還有施耐庵的自序（對不起,，這序是金圣嘆偽造的）,；不過它是《水滸》幾種版本中出現(xiàn)最晚的一種。

《水滸傳》的主要版本有三種（這說的是繁本系統(tǒng)）,，最早的是一百回本,，其次是一百二十回本，最后才是七十回本,。

百回本在大聚義后還有受招安,、征遼、征方臘,。百二十回本則是在征遼,、征方臘之間又插入征田虎、征王慶（此本又稱《水滸全書》或《水滸全傳》）,?！鹗@的七十回本,，則是在百二十回本的基礎(chǔ)上,，刪掉大聚義以后的內(nèi)容、整理潤色而成,。（此本又稱《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后來簡稱《水滸》）。

那么,，早期的百回本又是如何署名的呢,？——我們能見到的最早百回本，是明萬歷三十年前后的杭州“容與堂”刊本,，書名題為《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可我們從頭翻到尾,，竟找不到作者的名字,！

一部幾十萬字的厚重大書，不注明作者,，反把評點者“李卓吾先生”捧得高高,，冠于書名之上，這是哪家子的規(guī)矩,？——其實在當(dāng)時人看來,，這樣的做法卻是稀松平常,、司空見慣的。

翻翻明清出版的小說,，類似書名比比皆是：《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鐘伯敬先生批評三國志》,、《陳眉公先生評點春秋列國志傳》,、《彭城張竹坡批評金瓶梅》……連《紅樓夢》的早期抄本，不也題為《脂研齋重評石頭記》嗎,？

“脂研齋”不是作者,，是評點者的筆名。作者是誰,，書中始終沒交代,。只說書稿是由空空道人在一塊大石頭上抄來的，經(jīng)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整理而成,。盡管讀者大都認可曹雪芹的作者身份，可書中到底沒把這個名分正式授給他,！

說起來,，古今小說家的待遇真有天壤之差！今天某作家出了兩本暢銷書,，把大名堂而皇之地印在封面上,，不但版稅滾滾而來，還要四處簽名售書,、接受鼓掌與鮮花,，可謂名利雙收！古代情況則大不相同,。

自古文壇只重詩詞曲賦,、唐宋八家，小說是上不得臺盤的,。文人雅士但凡有點“能水”的,，誰不去攻《四書》、考科舉,？只有那些沒出息,、少抱負的落魄者，才窩在家里寫小說,、混飯吃,。他們把書稿賣給書商時,，大概還要叮嚀囑咐：千萬不要透露我的姓名，這是辱沒祖宗的事,，丟不起那個人,！

于是我們看到,，許多小說不署真名,，只用筆名，如《西游記》署“華陽洞天主人”,，《金瓶梅》署“蘭陵笑笑生”,，《醒世因緣傳》署“西周生”……有些則干脆不署名。

作者不爭取自己的署名權(quán),，書商樂得消停,。不過他要賣書，就不能不做營銷推廣,，而通常的做法便是請名人來做點評,、站臺面、撐場子,。前面提到的李卓吾,、鐘伯敬、陳眉公這一干人,，都是當(dāng)時的學(xué)界大腕,、社會名流?！@做法有點像今天出書時在封面或腰封印上幾句推薦語,，發(fā)言者都是名氣大得嚇人的權(quán)威,、專家,，道理是一樣的。

對歷史,、文化稍有涉獵的朋友都知道,，李卓吾是明代大名鼎鼎的思想家，又是當(dāng)時的“執(zhí)不同政見者”,。他思想新異,、文字犀利，對通俗文學(xué)頗感興趣,。他甚至認為儒家經(jīng)典“六經(jīng)”,、《論語》、《孟子》都是“道學(xué)之口實,，假人之淵藪”,；唯有《水滸傳》,、《西廂記》這些來自民間的作品才是不失“童心”的“天下之至文”！

李卓吾真的為《水滸傳》寫過序言,。不過據(jù)考,，容與堂《水滸傳》中的評點文字卻是一個叫葉晝的落魄文人所寫，托名李卓吾而已,。葉晝是個酒徒,，常在酒店賒賬飲酒，酒醒了便寫些評點文字,，交給書商換錢還酒賬,。不過他的文采的確不錯，帶酒寫下的文字常有靈光閃現(xiàn),，模仿李卓吾口吻,，倒也頗能亂真！——容與堂本有了李卓吾這桿大旗做號召,，作者是誰還重要嗎？

不過話說回來，《水滸傳》并非真?zhèn)€是“沒娘的孩子”。在明代藏書家高儒的文獻目錄《百川書志》中,，就記錄了《水滸傳》及其作者的信息：

《忠義水滸傳》一百卷，錢塘施耐庵的本,，羅貫中編次,。

高儒收藏,、著錄的這部《水滸傳》,，至少應(yīng)刊于嘉靖十九年之前,，因為《百川書志》便成書于這一年（1540）。這部《水滸傳》署了兩人的名字：施耐庵和羅貫中,?！覀冎恢_貫中是《三國演義》的作者,，原來他也參與了《水滸傳》的創(chuàng)作,。這里所謂“的（音地）本”,，即真本之意,；而“編次”則可理解為編輯整理。即是說,，施耐庵是小說原作者,，書稿又經(jīng)羅貫中整理潤色,?！上н@部比容與堂本更早的刻本,，我們無緣得見。

且慢,，一位現(xiàn)代藏書家鄭振鐸先生說,，他收藏過一部《水滸傳》殘本,，應(yīng)當(dāng)就是嘉靖刻本。在殘存的某卷首頁,，刻著“施耐庵集撰，羅貫中纂修”字樣,?！凹碑?dāng)指把已有的故事整合,、再創(chuàng)作吧？“纂修”恐怕仍是“編次”之意,?！髞淼脑S多《水滸》版本，便都這樣署名,。

其實為《水滸傳》寫過序言的李卓吾以及假托李卓吾評點《水滸》的葉晝也都知道《水滸傳》作者是誰,，因為在他們的文字里,，都不約而同提到“施,、羅二公”,。

至明末崇禎年間，金圣嘆“腰斬”《水滸》,，制造了七十回本,，謊稱是施耐庵原本，并說七十回以后部分是羅貫中“狗尾續(xù)貂”，所以砍去。既然如此,，這個版本也只能署施耐庵一人名字了。

嚴格說來，一部作品的署名依據(jù),，應(yīng)當(dāng)是未經(jīng)增刪的原始版本,。面對“《水滸傳》作者是誰”這樣的填空題,，正確答案應(yīng)是：施耐庵、羅貫中,?！巯轮袑W(xué)課本所選《武松打虎》,、《智取生辰綱》等片斷,，都節(jié)自七十回本，因此在注釋中說到作者,，也只提施耐庵一人,，這不能算錯,。只希望語文老師講課時再多啰唆兩句,，不要埋沒羅貫中的功績,。

至于有些知識,，老師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必告訴學(xué)生：即無論施耐庵還是羅貫中,，恐怕都不是《水滸傳》的最后寫定者。羅貫中是元末明初人,，施耐庵應(yīng)當(dāng)比他更早,；而據(jù)學(xué)者推斷，今天我們讀到的百回本,，是在明嘉靖年間才最后寫定完成的,。這位寫定者應(yīng)當(dāng)是位文學(xué)奇才,，他使《水滸傳》在思想、藝術(shù)上都提高了一大截,、從而成為不朽的經(jīng)典——可惜他的大名已無從知曉,，我們只好把對他的崇敬，寄托在施耐庵,、羅貫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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