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媽媽和兩件大衣

那年冬天有一天,，早晨就冷得很厲害，傍晚還結(jié)了冰,。那些天早晨天暗暗的,，傍晚天也是暗暗的。安紹尼把小大衣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下面,，他動身走長路去上學(xué)時夜晚好像還沒有真正結(jié)束,。而當(dāng)他站在學(xué)校門口張望,，看媽媽有沒有在路上駕車過來的時候，就好像白天還沒有真正開始,。

　是的,，她就要來了，這段長路他沒有必要再用雙腳去走了,，一步也不用走了,。他要走那么長的路，跟別的孩子都不一樣?，F(xiàn)在擁出學(xué)校大門的學(xué)生大部分都住在鎮(zhèn)上,。只要穿過幾條街，腳還沒有暖和過來就到家了,。安紹尼很高興在這樣寒風(fēng)凜冽的傍晚,，花斑馬能跑多快，他就能多快回到家里,。他的媽媽從雙輪馬車上爬了下來,。

“你的大衣在什么地方，安紹尼,？哦,，在你的手里。趕快穿上,，寶貝,，要不你會著涼的?！?/SPAN>

　　“沒有事,，媽媽！”安紹尼在同學(xué)面前漫不經(jīng)心地說,。他們動不動就叫別人“沒有出息的小丫頭”,。他開始穿起大衣來了，他媽媽幫他把大衣穿上,，幫他把夾克衫的袖子從大衣的袖筒里拉下來,。他不想讓她在伙伴們面前這樣做。這樣做倒好像他是一個小小孩,，什么事情都讓媽媽替他做,。

　“好啦，”她說,，“現(xiàn)在穿上這個,，親愛的！”她說著又從雙輪車?yán)锬贸隽艘患笠隆＿@種事還是頭一次發(fā)生,。有一兩個男孩已經(jīng)發(fā)笑起來,，安紹尼臉都紅了。

　“我不要穿,，媽媽,！”他嘟囔著說。

 “不,，親愛的,，你要穿。你不知道今天坐車有多冷,！我要你穿上,。我敢肯定，明天一定會下雪,?！?/SPAN>

　　他還在猶豫，不過那也沒有用,。當(dāng)著大伙兒的面,，她把第二件大衣穿在了頭一件大衣外面。這使他感到又厚又不舒服,，不過那些不是他懊惱的原因,，他受不了的是那些男孩的譏笑，他們看著他像一個沒有出息的小丫頭,，抵御寒冷還要靠媽媽。她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孩子們這種嘲笑的目光,，把他的袖子拉拉齊,，還在他的脖子上圍上一條圍巾，弄得他覺得自己看上去簡直成了一個小小的包裹,。他爬進(jìn)了馬車,，媽媽又在他細(xì)細(xì)的小腿上裹上一條毯子，這時候他聽到他們說話了：“丫頭氣的男孩,！丫頭氣的穿兩件大衣的男孩,！好一個穿兩件大衣的小丫頭！”

　　他的媽媽靜靜停下了一會兒,，而且看了那些男孩一眼,，他們才安靜了下來。接著她彈了彈舌頭,，花斑馬就快步出發(fā)了,。因為安紹尼坐在車上，可憐巴巴地縮在他媽媽的身旁,，花斑馬也不可能跑得太快,。安紹尼滿臉羞愧,，他無法原諒她這樣做。他寧可凍死也不坐車回家,，是的,，寧可凍死。他很清楚明天在學(xué)校里會是個什么樣子,。噢,，她怎么能這么干呢？她應(yīng)該早就知道這些的,。

　他們回到家里,，他也根本不想跟她說話。她幫他下了車,，在暖和的門廳里,，她想幫他把兩件大衣脫下來，他卻掙脫了她的手,，自己把那兩件可惡的大衣脫了下來,。他吃飯的時候悶悶不樂，后來一直到上床睡覺也都是如此,。他的爸爸在讀書,，好像什么也沒有注意到。他媽媽也沒有一點(diǎn)表示,，也沒有做一點(diǎn)引起他特別注意的事,。她只是不時和和氣氣地說個三言兩語，有時建議跟他玩一個游戲,，有時差他去為她拿件東西,。他很不情愿地去為她拿了她要的東西，但是他不肯玩游戲,。他不肯這樣就原諒了她,。他永遠(yuǎn)也不會原諒她了。他去睡覺既沒有吻她,，也沒有道晚安,。

　他睡到床上就聽到媽媽走進(jìn)了他的房間。他假裝已經(jīng)睡著了,。她走上前來,，站在床邊，說：“親愛的安紹尼,?！彼⒉换卮稹！巴戆?，安紹尼,。”不,，他就是不愿意回答,。

　“可憐的安紹尼！”她輕輕地說道,，吻了吻他的臉就走出了房間,。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睡著，又難受,，又生氣,，又覺得很丟臉。明天總是要來到的,。

　第二天果然來到了,，又暗又冷，媽媽預(yù)言要下的雪還沒有下,。安紹尼匆匆忙忙吃完早飯,，趁媽媽離開房間去跟拉拉說話的一會兒工夫，就匆匆背著書包離開了家,。他加快步子沖過小巷,，奔跑的時候把書包頂在頭上。他生怕他媽媽會建議那天早晨駕車送他去上學(xué),，還一定要他在路上穿兩件大衣,。他不干！這種事永遠(yuǎn)也不會再有了,！就是讓他穿著一件大衣走路去,，他也不干。他故意把大衣,、圍巾和無指手套都留在家里。他要滿不在乎地敞著胸,，光著手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里,。他要讓他們看看！

　可是天哪,，難道他們一點(diǎn)也沒有注意到他脖子上的扣子都沒有扣,，沒有注意到他的手指凍得又紅又僵？他剛一到學(xué)校,，他們就開始起哄了：“丫頭氣的男孩穿兩件大衣,！穿兩件大衣的男孩丫頭氣！”

學(xué)校里人人都知道頭天傍晚他媽媽替他穿了兩件大衣回家。安紹尼知道他得到了這樣一個壞名聲,，會在學(xué)校里永遠(yuǎn)傳下去,。這個壞名聲永遠(yuǎn)粘在他的身上了。它會毀了他的童年,。

　那一天過去了,，安紹尼盡可能早早地離開學(xué)校。這種事再也不能發(fā)生第二次了,，但是他無法阻止他媽媽來接他,。那一天天甚至比頭天還要暗，她一定會在門廳里發(fā)現(xiàn)他的大衣,、圍巾和無指手套全都沒有帶,。

　安紹尼故意繞到學(xué)校后面溜掉，他另外挑了一條路,，跟她可能會來的老路不同,。他要在鎮(zhèn)上的后街出鎮(zhèn)，直接進(jìn)入開闊的農(nóng)田,，那里的鄉(xiāng)間小道雙輪馬車是沒法走的,。那樣走的話路要長一倍，而且在一年的這個時候走起來非常困難,，再說糕餅店也去不成了,。不過他一點(diǎn)也不在乎。這種事絕不能發(fā)生第二次了,。

　要是她到學(xué)校去找不到他,，她會擔(dān)驚受怕的。那也該讓他媽媽受受這樣的罪,。

　安紹尼得意洋洋,，心懷報復(fù)的念頭氣喘吁吁奔過后街，穿過了幾條大路,。他在有可能撞在農(nóng)田里的橫路柵欄上以前,，還得穿過一小段馬路。不過他很安全地越過了這個危險,，那里根本沒有看到媽媽的影子,，也沒有遇到過一個可以告訴他去向的人。這時天已經(jīng)非常非常暗,。在他爬過頭一道橫路柵欄,，穿過農(nóng)田的時候，已經(jīng)下起雪來了,。

　起初雪下得很慢很慢,，飛揚(yáng)著大片大片的雪花,，悄悄地融化在他的臉頰上。但是很快雪就下得快了,，不久就成了一場暴風(fēng)雪,。空中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下個不停,，迫使他低下頭來,。雪鋪滿了所有的小徑，他連地都看不到了,。他抬起頭來,，天也看不到。除了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見,；馀了厚厚的叮人的雪片，他什么也感覺不到,。又過了一會兒,，安紹尼迷了路。

　他在農(nóng)田里到處磕磕碰碰,，一腳高一腳低地到處亂轉(zhuǎn),，遇到的東西形狀和大小都很陌生，這時他連上坡下坡都記不清了,。有時候他會碰到一些陌生的樹籬,，上面已經(jīng)蓋滿了雪，這些樹籬他十分肯定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掉在陌生的溝里,，撞在陌生的樹上。他又冷又怕又累,，于是他就哭了起來,。噢，他是那樣的冷,，要是他穿上那件大衣就好了,！噢，他是那樣的害怕,，要是他媽媽來了就好了,！噢，他是那樣的累,，要是他敢于停下來，躺下來就好了,！

　　最后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他的腿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躺在什么地方，他只是躺在那里哭啊,，哭啊,，這個時候雪還在下啊下啊。有時候他嗚嗚咽咽哭道：“我冷,，我冷,！”有時候他叫：“媽媽，媽媽,，媽媽,！”

　“可憐的安紹尼！”有一個聲音輕輕地說道,。那多么像是媽媽的聲音,，他抬起了頭。有一個穿著大斗篷的女人正向他彎下腰來,。盡管樣子看上去,，聲音聽上去都像是她，他還是說不準(zhǔn)這是不是他的媽媽,。他向她伸出雙臂,，喃喃地說：“我凍壞了，媽媽,，我凍壞了,！”

　“可憐的安紹尼，”她又說道,，“我們一定得替你找一件大衣,。不過哪一件最好呢？”她想了一會兒,，叫道,，“咩──咩！”

　　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羊在雪上一溜小跑過來了,?！鞍Γ瑡寢?，什么事,？”

　　“安紹尼冷，要一件大衣,?！?/SPAN>

　　“那就讓他穿我的吧！”小羊說著脫下了整張毛茸茸的羊皮,。那女人將它裹在了安紹尼的身上,，說：“這下行啦,！”

　　“我還是冷,，我還是冷,，一件大衣不夠,！”安紹尼哭著嚷嚷,。

　　“嘎──嘎,！”那女人說,，從天空中飛下來一只野鴨,。

　　“唉,，媽媽,，什么事,？”

　　“安紹尼冷，他要穿兩件大衣,?！?/SPAN>

　 “那就讓他再加上我的吧！”那鴨子說著脫下了它那身羽毛的大衣,。那女人把鴨毛罩在羊皮上,，說：“這下好多了?！?/SPAN>

 “還不夠,！”安紹尼哀號道。

　　“咕──咕,！”那女人說,。從樹上飛下來一只鴿子。

　　“唉,，媽媽,，什么事？”

　“安紹尼冷,。他要穿三件大衣,。”

　“那就讓他把我的也穿上吧,！”鴿子說,。它也脫掉了毛茸茸的羽毛，鴿子的羽毛罩在了鴨子的羽毛上,?！澳愀杏X怎么樣？”那個女人問,。

　“還是不夠,！”安紹尼說。

　　“哞──哞,！”那女人說,。從樹籬那兒腳步沉重地走來一頭小牛,。

　　“唉，媽媽,，有什么事？”

　“安紹尼冷,，他要穿四件大衣,。”

　“那就讓他把我的也穿上吧,！”小牛說,。它把它的那張皮脫了下來。那女人把牛皮罩在了鴿子的羽毛上面,?！艾F(xiàn)在你夠暖和了吧？”她問,。

　“現(xiàn)在差不多了,。”安紹尼輕輕地說,。

　“什么,？”那女人說，“你還要第五件大衣,，是不是,？誰的大衣會讓你暖和夠呢，可憐的安紹尼,？”她的聲音聽上去很難過,，不過她的臉一直在微笑，而且與此同時,，她馬上向他伸出了雙臂,，安紹尼爬到了她的懷里，她的斗篷就嚴(yán)嚴(yán)實實裹住了他,。

　他終于覺得夠暖和了,，接著就睡著了。

　他醒來的時候還在媽媽的懷抱里,，那輛雙輪馬車差不多快到家了,。約翰·包頓在趕馬車。

　安紹尼迷迷糊糊眨著眼睛看著媽媽,，媽媽把他緊緊抱住,，說：“沒有事了，親愛的,，沒有事了,?！痹瓉硭龔膶W(xué)校里趕車回家的路上碰到約翰·包頓，他們兩個人一起去尋找安紹尼,，他們發(fā)現(xiàn)他的教科書散落在橫路柵欄旁邊,，后來又發(fā)現(xiàn)安紹尼就躺在柵欄那邊的地里。他們尋找他時用的就是牛眼燈,，那盞放在商店櫥窗里讓安紹尼羨慕了很久的燈,。他媽媽悄悄地告訴他，下午她趕車到學(xué)校去的時候就替他買下了,，現(xiàn)在這盞燈已經(jīng)是屬于他的了,。安紹尼低聲地說：“噢，媽媽,！”他覺得心里從來沒有這么溫暖過,。

當(dāng)他們到家以后，約翰·包頓把他抱進(jìn)房子里,，他們不得不從他身上脫下各種各樣的東西,，讓他露出自己的本來面貌：脫下了他媽媽的斗篷，一條大圍巾,，約翰

·包頓的皮背心和他自己的兩件大衣,。安紹尼在他們把這些東西脫下來的時候，一件件地數(shù)了數(shù),。

　 “一共五件,！”他得意洋洋地嚷道，“我一共穿了五件,！”

　他的媽媽笑了起來,，他的爸爸給了約翰·包頓一些錢，讓他去喝杯酒,，這時巴巴匆匆跑來帶他去洗熱水澡,。

　　“你要是沒有得重傷風(fēng)就算你運(yùn)氣了！”她責(zé)備道,。

　　但是安紹尼覺得他即使得了重傷風(fēng),，也不在乎?！拔铱梢园褵魩ё?，讓我在床上也能看到它嗎？”

　就在巴巴準(zhǔn)備說“那怎么行,！”的時候,，媽媽說：“當(dāng)然，親愛的?！?/SPAN>

　“牛眼燈,！”巴巴改口在鼻子里哼哼說，“你不配有這盞燈,，你這個淘氣的小男孩,！”

　“行啦，巴巴,！”安紹尼的媽媽說,。

　　他洗完澡，喝了杯熱茶,，然后把那盞燈的里里外外看了個夠。媽媽來了,，坐在他的床邊,，告訴他許許多多俄羅斯奇奇怪怪的事情，還特別告訴他,，他們在冬天干些什么事情,。

　第二天，你說怪不怪,，安紹尼竟然一點(diǎn)也沒有傷風(fēng),。巴巴說給他幸運(yùn)地逃脫了，不過說什么還要留他在家里,。但是安紹尼苦苦哀求讓他去上學(xué),，他媽媽決定可以讓他去上學(xué)。

　　他一到操場上,，就有人朝他嚷：“媽媽的小心肝兒穿兩件大衣,！”安紹尼向那個男孩走上前去說：“兩件大衣，呸,！我昨天還穿五件大衣呢,！那沒有什么。在俄羅斯人家還穿九件十件大衣呢,。當(dāng)天氣冷的時候,，他們的房子還有兩層窗子、兩層門呢,，一層外面還有一層,。他們的耳朵和鼻子凍住的話，他們干脆把它們敲下來就像敲玻璃一樣,。再說,，我現(xiàn)在有了一盞牛跟燈。”

　“什么,，不是轉(zhuǎn)角那家商店里的那一盞吧,？”那男孩兒問。

 “那還用問,，就是那一盞唄,。你就瞧吧！”安紹尼說,，“有了它,，有了它你就能真正在黑暗里尋找東西了?！?/SPAN>

　 “我的天哪,！”那個男孩說著把牛眼燈拿在手里，撥弄起那個擋光板來,，其他的男孩都擠在周圍看熱

十七,、可愛的米勒

附近地區(qū)，在安紹尼家兩英里以外,，有一個有名的別墅,，關(guān)于它有一個故事。那個故事是這樣的：從前別墅里住著一位美麗的太太,，她是那樣的可愛,，所以所有巴斯的詩人每個星期都為她寫詩。他們把詩寫好了,，就到別墅的花園里去,，沿著一條上面和兩旁都有樹枝編結(jié)起來的小徑走到頭，那里有一個圓拱頂?shù)男⌒∈ヌ?，有幾根柱子支撐,。圓頂下面在一個底座上放著一個很大很古老的花盆，巴斯的詩人就每個星期把他們寫成的詩往里邊扔,，寫的詩也不署上自己的名字,。到了某一時刻，那位美麗的太太就會來把那些詩取出來,，當(dāng)著大家的面把這些詩念出來,，并且說出她最最喜歡哪一首。接著她就會問：“是誰寫了這首詩,？”那個星期里寫出最佳詩作的幸運(yùn)詩人就踏上前來,，于是那位太太就將一個月桂樹葉編成的桂冠戴在他的頭上。

 “那后來她跟他結(jié)婚嗎,？”安紹尼問,。那個星期天他媽媽頭一次跟他講那個故事，他們剛好驅(qū)車經(jīng)過那個別墅，她停下雙輪車,，指出馬路旁一個高出地面的花園里有一幢很大的舊房子,，那里有很引人注目的老樹和草坪，還有一些色彩鮮艷的花壇,，這些從前都屬于一個美麗的太太,，她的名字叫米勒。

　“她不會跟他結(jié)婚的,，”他媽媽說,，“那樣的話，她每個星期都要跟一個新的人結(jié)婚了,?！?/SPAN>

　　“可不是，他會把舊人的頭砍下來的,?！卑步B尼說。

　“那她就不太好了,。”他媽媽說,。

 “故事里的公主就是把他們的頭砍下來的,，他們猜不出她的謎語?！卑步B尼反駁道,，“后來有一個人猜了出來，就跟她結(jié)婚了,，他們從此以后快快活活生活在一起,。要是她不太好的話，他們怎么可能幸福呢,？”

　“她后來變好了,，不過開頭是不太好?！彼麐寢尳忉尩?。

　“那么后來那個可愛的米勒是不是嫁了？”安紹尼問,。

 “是的,，她嫁了?！?/SPAN>

　“嫁給誰,？”

　“嫁給米勒先生。”

 “他有沒有把詩放在花盆里,？”

 “嗯,，說真的，我并不知道,，安紹尼,。”

 “我希望他放了,，”安紹尼說,，“我希望他一連三個星期都寫了最好的詩，因此她后來就嫁給了他,?！?/SPAN>

　“我敢說后來事情就是這樣?！彼麐寢屨f,。

 “那個花盆在哪兒呢？”安紹尼問,。他在雙輪馬車?yán)镎酒饋韽埻?/SPAN>

　“從這里你看不到它,。我甚至也說不準(zhǔn)它現(xiàn)在究竟還在不在。不過沿著那第二個平臺一排密密麻麻黑壓壓的樹向上走,，就是那兩旁都有樹枝編結(jié)起來的小徑,。在那樹叢遠(yuǎn)遠(yuǎn)的盡頭，你看見沒有,？那個小小的圣堂一定在那里邊的什么地方,。”

　“我很想去看看它,?！卑步B尼一邊張望，一邊慫恿他的媽媽,。

“也許有一天我要來看那幢別墅里一個認(rèn)識的人,，到那時候我可以帶你來?！彼麐寢屨f,。

　也許有一天……

安紹尼知道這也許有一天，也許本身意思就不那么確定,，有一天本身的意思就是可能永遠(yuǎn)不會有那一天,。不過即使這樣，它們分開來還有一些微弱的希望之光,。它們加在一起,，也許有一天就說什么也沒有一點(diǎn)光芒了,。

　繼續(xù)上路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這個故事,。他要到這個別墅里去探險,，他要跑進(jìn)那個平臺上的花園，偷偷溜進(jìn)那個上面和兩邊都有編結(jié)樹枝的小徑,，自己去發(fā)現(xiàn)那個小小的圣堂,。他要去摸一摸花盆里邊，看看有沒有一首詩留在里邊,。他還要自己寫一首詩,，丟到花盆里去。他要那個可愛的米勒太太在巴斯所有詩人面前高聲朗讀他的詩,，并且說：“這是最好的一首詩,，是誰寫的？”他要她把桂冠戴在他的頭上,。他要一連三個星期寫出最好的詩,，讓那個可愛的米勒嫁給他，從此快快活活生活,。這些愿望使他保持沉默,，一直到快要到家，他們家那個長滿青苔的磨輪映入他的眼簾時,，他才突然問道：“那個磨坊在哪兒,，媽媽？”原來米勒的意思就是磨工,，所以安紹尼認(rèn)為米勒一定有一個磨坊。

　　“什么磨坊,，親愛的,？”

　“那個可愛的米勒不是有個磨坊嗎？我在那個花園里看不到什么磨坊呀,?！?/SPAN>

　 “哦，她根本就沒有磨坊,，”他媽媽說,，“她一向住在那個別墅里?！?/SPAN>

這下安紹尼就更傷腦筋了,。這么說來，他沒有嫁給那磨工,？他似乎在腦子里怎么也找不到一個恰當(dāng)?shù)拇鸢浮?/SPAN>

　　那天晚上他坐在床上涂了一首詩,，那是他頭一次寫詩,。

　第二天早晨，安紹尼上學(xué)到了一個地方,，他不朝右轉(zhuǎn)卻朝左轉(zhuǎn),。那個時候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他班上就座了，他卻爬上了山坡后面一條小小的小徑,，他蜷縮在一片房子的后面,，房子的主人就是那個可愛的米勒。從那條公路下去,，惟一走進(jìn)她那個花園的通道是穿過一扇小小的門,，那門開在花園斜坡腳下的一堵高墻上。他試過那扇門,，誰知那扇門上了鎖,。所以他沿著花園的高墻走，登上了一條繞到山上去的小徑,。他很快看到了一扇很大的柵欄門,，通向別墅的后面，但是那附近有幾個人,，因此他沿著那條小徑游蕩上去一點(diǎn)路,，過了一會兒又游蕩回來。只見那些人沿著小徑下去,，朝公路走去不見了,。于是他非常小心地推那個柵欄，不料一推就推開了,，使他非常高興,。他把門只推開了一點(diǎn)點(diǎn)，足以讓他溜進(jìn)去就行,。接著他悄沒聲兒地經(jīng)過那房子的后面,，那里有一扇很大很大的門，上面帶有銅球的釘飾,。一經(jīng)過那扇門,，他就發(fā)覺自己高高地站在了那個花園里，往下面可以看到公路和運(yùn)河,，還可以看到下面一片低過一片的臺地,。頭一片臺地周圍有裝飾的欄桿，其他的臺地里不是各種各樣的花,，便是平平整整的草坪和十分美觀像帳篷一樣的樹,。在他的右邊，好不讓他驚奇,，竟是那個編結(jié)樹枝的小徑入口,。那些臺地都躺在陽光下,，而那條小徑卻綠陰重重，而且還有一股潮潮的濃濃的香味送人他的鼻孔,。他邁步走人了那條綠陰遮蔽的通道,。他走路的時候連呼吸都屏住了。他隨時都會遇到那位可愛的米勒,。她可能會從任何一個樹叢里,，或者任何一棵樹后面走出來。不過安紹尼更希望她在他沒有找到花盆以前就出現(xiàn),。他把頭天晚上寫的詩緊緊抓在手里,。

　那條小徑上的植物越來越密。到最后他不得不用手開路,，推開一叢巨大的鐵杉,，然后一看，那不正是那個小小的圣堂嗎,！它的柱子因為年長日久已經(jīng)發(fā)綠,，那底座也是如此，有兩三級矮矮的臺階通到那里,。接下來還有什么難的,？因為底座上的花盆還在，安紹尼的心激動得怦怦直跳,，他登上臺階,，踮起腳去摸花盆里邊。他沒法看到花盆里邊,，只得高高舉起他的胳膊,，伸過花盆的邊，用手指去摸,。他摸到了一些東西,！──那是一團(tuán)東西，是枯樹葉,，還是一頁頁紙,？那團(tuán)東西有點(diǎn)潮濕,。他還沒有來得及從那團(tuán)東西里剝出一片來,，就聽到圣堂后面的樹叢里有沙沙作響的聲音。他只來得及把他那皺皺巴巴的詩丟進(jìn)那個花盆里,，就蹦下圣堂的臺階,，他終于要遇到那位可愛的米勒了。

　　從鐵杉叢中走出來一個小女孩,，灰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頭發(fā)蓬蓬松松邋邋遢遢,，下面的頭發(fā)馬馬虎虎編成一根辮子。她的圍裙上又是泥又是草,，還掛了一個口子,。

　“你是誰？”她氣勢洶洶地問,。安紹尼馬上就知道他們是敵人,，所以回答道：“我不告訴你?！?/SPAN>

　　“我從來就沒有看到過你,，”那小女孩說，“你為什么到這兒來,？”

　　“我可不是為你而來的,。”安紹尼頂嘴說,。

　“啊哈,，”那個小女孩說，“那你就滾吧,?！彼⒅础０步B尼覺得這時掉頭就走,，未免有失面子,，所以眼睛也盯著她，只是一步步退卻,。那小女孩站到了圣堂圓頂?shù)牡紫?，說：“男孩們討厭極了，我一點(diǎn)也不喜歡他們,?！?/SPAN>

　安紹尼很生氣她說什么“他們”，這好像把他這個人完全排除在外了,。他倒寧可對這個怒氣沖沖的女孩說：“我不喜歡你,。”沉默不語就意味著失敗,，所以他也開火回?fù)簦骸澳銈兣⒁惨粯?，我也不喜歡！”

　“你為什么到這兒來,？”那女孩又問,。

　“我不告訴你?！卑步B尼也重復(fù)道,。

　“我會查出來的,，”她說，“你把手伸到花盆里去過,?！闭f著，她把她的手也伸了進(jìn)去,。

這一下就要給她看到了,！這真是太過分啦。她盡管討厭他,，但看到她討厭他的詩,，他不能忍受；他甚至不能忍受任何人讀他的詩──任何人,，這就是說,，除了那個可愛的米勒，可她已經(jīng)不再在那個樹枝編結(jié)的小徑上散步,。

　他轉(zhuǎn)過身去逃進(jìn)了鐵杉樹叢,，那個一臉怒氣的小女孩從花盆里把他的心都掏了出來，她嘩的一下把它打開,，像唱歌一樣高聲朗讀起來：

可愛的米勒,，

　　住在一幢別墅里，

　　要是我說的話算數(shù),，

　　她應(yīng)該住在一個磨坊里,。

　“這是你寫的嗎？”那個小女孩有點(diǎn)驚奇,，大聲地問道,。

　　難道這也要告訴她，讓她嘲笑他,？他寧可死也不告訴她,！他匆匆忙忙、跌跌撞撞,、氣喘吁吁奔向最近的一個樹叢,，拯救他自己，而且把腳踩上了編結(jié)樹枝的小徑,，這時小女孩在他后面嚷嚷道：“這是一首很蠢的詩,。”

　他終于穿過了柵欄門,，再也聽不見那個小女孩的聲音,，而且可以帶著紅得發(fā)紫的臉在群山里遮掩他的難為情,。

　但是當(dāng)他坐下來,，松開他那發(fā)熱的攥緊的拳頭,，他發(fā)現(xiàn)在自己逃跑時，曾經(jīng)抓過一把樹叢,，因此在他的一只手里竟是一枚月桂樹葉,。

十八、聽樹生長的人

安紹尼的村莊里有一個吊兒郎當(dāng)?shù)娜?，叫做吉?斯托克斯,。“什么叫吊兒郎當(dāng)?shù)娜?，巴巴,？”?/SPAN>

　　“那種人是骯里骯臟的無賴?！卑桶驼f,，“你瞧吉姆?斯托克斯，說有多臟就有多臟,。還有,，他斜著眼看人有多難看！還有,，他老是醉醺醺的,，這個令人作嘔的老家伙?！?/SPAN>

　　但是巴巴并沒有說對,。吉姆?斯托克斯并不總是醉醺醺的。一年里有六個月他是醉醺醺的,，但是剩下的六個月他像埃利?大衛(wèi)斯一樣清醒,。而且一年里有九個月他是干活兒的，當(dāng)然剩下三個月他卻像樹林里的一根木頭一樣閑著什么也不干,。他在頭腦清醒又肯干活兒的三個月里,，存了足夠的錢讓他在剩下的三個月里什么也不干。那三個月以后還剩下來的錢,，他通常都用在喝酒上,。他有一個弟弟，是個雜貨商,，還是鄰村教堂里的一個執(zhí)事,。那個弟弟是一個有責(zé)任心的人，但好像跟吉姆一點(diǎn)也不相干,。他們無論什么時候在路上迎面碰見,，那個雜貨商都是只顧往前走，眼睛望在他前面，而吉姆卻站在一旁,，眼睛斜視著嘲笑他,。吉姆很矮，但是身體四四方方很結(jié)實,，只有一只眼睛,，而且駝起一個肩膀，像是傳說里的侏儒,。安紹尼被他迷住了,，但是當(dāng)他們遇到吉姆時，巴巴總是把他拖在一邊,，吉姆看見她這樣做,，總是斜著眼睛看她，嘲笑她,?！?/SPAN>

　　有一天安紹尼獨(dú)自一人到店里去買糖果，碰到了吉姆,。吉姆正在補(bǔ)一個樹籬,，因為那時候正好在他干活兒的月份里，也正好在他醉醺醺的時候,。安紹尼停下來看著他,。看著別人干活兒通常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更何況吉姆干起活兒來很出色,。要是他干得馬馬虎虎，那個農(nóng)夫也不會讓他干了,。事情怪就怪在那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睦霞一?，隨便干什么活兒都天生懂得一種訣竅，補(bǔ)樹籬也好,，挖溝也好,，鋤地挖土也好，就是喝得醉醺醺也能干得非常出色,?！?/SPAN>

　　吉姆斜眼看著安紹尼，說：“你在看誰,？”　

　　“我在看你,。”安紹尼說,?！?/SPAN>

　　“那你就看吧,，看看并不礙事?！奔氛f,。

　　　安紹尼聽到這一點(diǎn)很高興，因為吉姆斜眼看人確實有些怕人,。　

　　“你手里拿著什么東西,？”吉姆說,。

　　“一個便士?！卑步B尼說,。　

　　“你手里有一個便士,，真是一個很有福氣的小男孩,，”吉姆嘲笑道，“我就沒有一個便士,?！薄?/SPAN>

　　安紹尼馬上把他的便士舉到他的面前，吉姆收下放進(jìn)了他的口袋,?！?/SPAN>

　　“我沒有向你討這個便士，”吉姆說,，“是不是?。俊薄?/SPAN>

　　“沒有討,?！卑步B尼說?！?/SPAN>

　　“那就祝你快活,。”吉姆說,，“該是你回家的時候了,，做個好小男孩?！?/SPAN>

　　　安紹尼果然像個好小男孩,，回家去了?！?/SPAN>

　　以后他們時常單獨(dú)碰見,，每回吉姆總是問他手里有什么東西，口袋里有什么東西。安紹尼要是有一個便士,，就給了他,，要是有一些糖果，總是跟他分著吃,，盡管吉姆看不起糖果,，說他很少吃這種玩意兒。有一天農(nóng)夫看見他們在一起,，便起了疑心,，看著吉姆。

　　　“你給我聽著,，”那個農(nóng)夫說,，“你有沒有麻煩這個小家伙？你說,?！薄?/SPAN>

　　“麻煩他？我,？”那個吊兒郎當(dāng)?shù)募一镎f,，“他跟我是朋友?！彼毖劭戳丝窗步B尼,，“你說是不是？”　

　　“是的,?！卑步B尼說。這一點(diǎn)農(nóng)夫怎么也沒有想到,，不過他突然看出來,，他們確實是朋友。

　　　有一天,，那是一年開春的時候,，安紹尼跟他的父親在一起，碰到了那個農(nóng)夫,。他們互相問好以后,，他父親問那農(nóng)夫的景況如何。

　　“馬馬虎虎過得去,?！蹦寝r(nóng)夫說，“一句話,，就是人手短缺,。吉姆又停止干活兒了,，那個游手好閑的老家伙，到五月以前我是休想指望再看到他了,?！?/SPAN>

　　　“狄克?華特也休想看到他了?！卑步B尼的父親說,。狄克?華特是村里酒店的老板?！?/SPAN>

　　“是這么回事,，”那農(nóng)夫點(diǎn)頭說，“這個吉姆可是個怪人,，干活兒的時候是個酒鬼,，游手好閑的時候卻清醒得很,?！彼麚u了搖頭，好像說不出究竟哪一種情形更糟糕,?！?/SPAN>

　　“是啊，”安紹尼的父親說,，“他掙錢后游手好閑了一陣子,。”　

　　“嗯,，”那農(nóng)夫說,，“為了這個，他也停止工作,。當(dāng)他干活兒的時候,，他并不把所有的錢全花在喝酒上，只有從五月到十一月,，狄克?華特經(jīng)?？吹剿哪莻€時候到二月份,，他跟你我一樣健全,，為了以后的游手好閑，他把一個個便士全都存了起來,?？梢艺f，這究竟是為什么呢,？有什么人會這樣想要在三個月里什么事也不干呢,？”

　　　“是啊,，是啊,！”安紹尼的父親說,，“可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什么事也不干呢？”　

　　“那還錯得了,，這可是人們親眼目睹的,，”那農(nóng)夫說，“這里沒有什么秘密,。這三個月里隨便什么時候都可以看到吉姆在三畝林里,，躺在一棵樹下，手里拿著他的煙斗,?？删烤篂槭裁矗鞘俏易钭钕胫赖囊稽c(diǎn),?！?/SPAN>

　　　“你有沒有問過他原因？”

　　“嗨,，我問過,，可你瞧，我得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回答,？‘我休息,，主人?！肥沁@樣跟我說的,。‘可為什么呢,，吉姆,？’我說?！牁渖L唄,！’他說，‘我五月份回來,，主人,。’他就這樣走了,?？删烤篂槭裁茨兀俊薄?/SPAN>

　　為什么那個農(nóng)夫要翻來覆去問這個問題呢,？安紹尼心里很納悶,。吉姆?斯托克斯已經(jīng)告訴過他那是為了什么,。那是安紹尼頭一次有機(jī)會到三畝林里去，吉姆親口告訴他的,?！?/SPAN>

　　那是一年中光禿禿的時候，不過你知道萬物都已經(jīng)開始生長,。陽光穿過沒有一片樹葉的樹枝,，烏鴉在上面呱呱叫著，樹下也沒有什么低矮林叢遮掩什么東西,，只有這里那里在潮氣的滋潤下有一些零星的紫羅蘭和一些剛剛長出來的山靛,。不久安紹尼就發(fā)現(xiàn)吉姆?斯托克斯躺在一棵樹下，像是一根枯木頭,。他的背對著安紹尼,，煙斗里噴出來的煙在他頭上裊裊地盤旋。他聽到小男孩來了,，卻并不回過頭來,，只是舉起一個手指頭，警告他保持安靜,。安紹尼盡量悄沒聲兒地走過去,，在吉姆的身邊坐了下來,，背靠在樹干上,。　

　　時間在一分鐘一分鐘過去,，兩個人坐在那里什么話也不說,。安紹尼眼睛盯在地上，豎起耳朵仔細(xì)傾聽,，卻什么也聽不見,。要是吉姆能聽見什么，那他的耳朵一定特別尖,，要不他一定能聽得特別仔細(xì),。一個小時過去了，安紹尼受到深深的失望的折磨,。就在他傾聽的時候,，他半信半疑地期待著他腳邊的泥土里會有樹長出來，可是周圍的一切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SPAN>

　“這就是為什么你在犯錯誤?！奔氛f,，他把煙斗從嘴里拿出來,，又裝滿了煙葉，“你那是在看,，而不是在聽,。你以為自己眼睛尖得足以看見樹生長嗎？閉上你的眼睛,，不要去看,，只要去聽，你這個小笨蛋,?！薄?/SPAN>

　　他在安紹尼面前吞云吐霧，弄得他眼睛都刺痛了,，視線也模糊了,。安紹尼很樂意閉上他的眼睛?！?/SPAN>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誰在說這話？　

　大地正在他下面搖晃,，搖來搖去,，搖來搖去，就像是一次次心跳一樣,?！澳抢铮∧抢铮抢铮抢?，來－來,，來－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那些小小的種子還緊密地舒服地躺在大地的那張床下,，但當(dāng)大地?fù)u來搖去的時候,，它們身體的內(nèi)部也不由自主地騷動起來。安紹尼聽到它們在顫動,，就像他自己的心在顫動一樣,。那是一些小小的種子，有的平平的，有的圓圓的,，有的橢圓形的,。還有小小的果實從橡樹上重重地掉下來，還有從白蠟樹上飛下來像小小翅膀一樣的種子,，還有從山毛櫸果子里炸開來的一些小小的三角形的種子,。大地擠滿了這些種子，當(dāng)大地把它們搖來搖去的時候,，它們的心都在怦怦地跳,。但是還沒有一顆從地里露出來，更別說是在森林里它們的祖先之間冒出它們的尖尖來,?！?/SPAN>

　　“啊，在這下面,，一個什么樣的森林就要長出來啦,！”吉姆喃喃地說，一邊大口大口地吸煙,，大口大口地吐煙,。“那是一個大得了不得的森林,?！薄?/SPAN>

　　“什么時候長出來，吉姆,？”　

　　“可能要一百年,。我們看不到它蓬蓬勃勃了，不過我們可能會看到它萌芽生長?，F(xiàn)在這里的高大樹木到那時會灰飛煙滅,，別的大樹會代替它們的位置,。再下去輪到它們灰飛煙滅了,。仔細(xì)聽那咔咔聲，那是那邊老橡樹的聲音,。它在長,，是不是？留神聽這種咔咔聲,，我已經(jīng)聽了四十年啦,。那邊的栗樹也在長，還有那棵小山楂樹,，豎起耳朵聽,，它從不停止，從不停止,，直著長,，扭著長,，咔咔咔咔，它們必須繼續(xù)不斷地長,，要停也停不下來,。噓！”　

　　“噓──噓,！好了──好了,！那里──那里！來──來,！”　

　　搖呀,，搖呀！大地在搖,?！?/SPAN>

　　怦啊，怦??！安紹尼的心在跳?！?/SPAN>

　　他不再是一個小男孩,。他是地里的一顆種子啦。什么樣的種子,？他得等多久才能知道自己是一棵又高又直的楓樹,，還是一棵小小的彎彎曲曲的小山楂樹　

　　“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直直的還是彎彎曲曲的,，對大地說來全都一樣,。她一直在同樣使它們繼續(xù)不斷地成長。到了末了它們?nèi)家绎w煙滅,，到那時誰又知道它跟它有什么區(qū)別呢,？留神聽！”“留神──留神,！好了──好了,！那里──那里！來了──來了,！”　

　　一年過去了,。安紹尼讓它小小的芽尖從地縫里鉆了出來。現(xiàn)在他剛剛能看到森林,，那座他一定得在其他所有樹中間占據(jù)一個位子的森林,。它們一棵棵都那么高，有的那么美麗，有的那么古怪,。那棵嫩嫩的優(yōu)美的白蠟樹像是他的媽媽,。那么說來，她是一棵白蠟樹,。但是那棵槭樹像是她的爸爸,。他會不會變成一棵槭樹呢？瞧那一棵古里古怪,，扭扭彎彎的小山楂樹,，很像是吉姆?斯托克斯。難道他也會變成一棵扭扭彎彎的小山楂樹,？又一年過去了,，接著又是一年，又是一年,。安紹尼一直在長啊,，長啊。他的嫩芽起先像花一樣嬌嫩,，一年又一年,，一點(diǎn)點(diǎn)變硬了，接著又一年又一年,，變得很粗糙很粗糙了,。

　　“小心那些兔子，”那些小山楂樹提醒他說,，“你還很不安全,。它們一有機(jī)會就會把你啃了，那時你怎么辦,？”　

　　不過兔子放過了他,，許多年就這樣溜了過去?！?/SPAN>

　有一個男人帶著斧子來了,，他把那些小山楂樹叢清理掉了?！?/SPAN>

　　在下一年里槭樹給砍了,，再后來是那棵白蠟樹。老森林里一棵又一棵老樹消失了,，新樹一棵又一棵起來了。但森林還是森林,，盡管里邊的樹一棵棵都不一樣了,。　

　　六十年就這樣過去了。安紹尼一直忙著在聽萬物的生長,，也從來沒有停止過看?，F(xiàn)在他突然想看看他自己，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樹,。但是他看不到自己──他在密林的深處,，實在太深。他可以探頭看他周圍所有別的樹,，只有一件事他無法看到,，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什么樹。

　　“我是什么樹,？我是什么樹,？”他大聲地嚷嚷道。

　　“你不要老是問那么多問題,，問個不停,。”吉姆?斯托克斯咆哮道,，從嘴巴里取下煙斗又重新裝滿了煙葉,。“那只會打攪那些東西,。要是你不能把這些問題藏在肚子里,，你還是帶著它們回家去吧?！?/SPAN>

　　安紹尼眼睛一眨一?？粗窂男卵b滿煙葉的煙斗里吐出大口大口的煙霧來。但是他無法讓那些問題保持安靜,，它們擠滿他的腦子,，就像種子擠滿了大地一樣。他所能聽到的只是那些問題發(fā)出的吵鬧聲,，他再也聽不到那些樹生長的聲音了,。

　　所以他站起身來偷偷地溜走了，留下吉姆?斯托克斯一個人像是一段木頭躺在樹下,，什么事情都拋在腦后,，什么問題都不問一問，只是一邊抽煙一邊豎著耳朵聽,。

十九,、羅馬木偶

在這期間，安紹尼因為生活的緣故,離開了地球的眼睛好多年,。

　　當(dāng)羅馬木偶來倫敦演出的時候,，安紹尼跟所有人一樣,，也前去觀看。頭一天演出,，他早早地就在正廳前排的座位上等待開幕,。他的鄰座和所有看戲的人他都不認(rèn)識。是的,，他孤零零地坐在一個陌生世界里,。

　　幕拉開了，一個精致優(yōu)美的木偶出現(xiàn)在臺上,，穿著一條白綢的短褲,。他很小很小，像是一個小孩子,，但是他演的并不是一個小孩子,。他使安紹尼周圍所有的人又重新變大了，就像他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覺得周圍的人都變大一樣,?？梢舱f不定他的思想又重新變小了，以適應(yīng)對這個小角色的完全理解,，就像一顆栗子完全適應(yīng)栗子殼一樣,。那樣一來，那顆小小的栗子就不會在一個太大的殼里亂滾一氣,。不,，他沒有變小，只是世界變得大了,，大得出奇,。他跟那個小角色是正常的大小,，也就是現(xiàn)實的大小,。那個小角色擺出各樣姿態(tài)，做著各種各樣手勢,，像是一本可愛的故事書里的小侍從來到了現(xiàn)實生活中,。

　　他說話了,。他打開了一本書的封面，那本書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遺忘了,。其他人物一個個從那些快活的故事里來到了現(xiàn)實生活中,，安紹尼的眼前：一個丑角在追逐一只蝴蝶，他的助手從蹺蹺板上摔下來,，在倒立走路,；一個四肢優(yōu)美的女演員在一個球上表演平衡動作；一個黑黑的演員在表演繩舞,，那簡直就像在繩子上狂歡

……所有這些以前很可能在他的書架上的某一本書里都有過,，盡管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打開過那本書,。接著這些小小的馬戲團(tuán)人物都走過了場,，童話故事開始了,。黎明時分，一個中了魔法的池塘上,，小鳥在你唱我和,，青蛙在跳來蹦去呱呱地叫，這時一個傳令官吹起金色的號角,，仙女們一個個從水里升上來,。一個皇室的保姆搖著一個搖籃，朝臣們都朝搖籃里美麗的嬰兒鞠躬,，國王和王后站在一旁是那么快活,，那么得意，仙女們一個個上來祝福,，那個綠色的女巫卻帶來了一個詛咒,。那本故事書現(xiàn)在活了起來。

　　時間過去了整整十八年,。那個女巫在她的頂樓上紡紗,。那個公主走了進(jìn)來。

　　那是一個金發(fā)的公主,！難道真有這么一個可愛的公主,？安紹尼的心跳了。

　　這時候他才知道,。他又知道他的身材大小了,。他知道他太大了。那他怎么辦,？這簡直無法容忍,。

　　天天晚上他都去看木偶戲，坐在他的老位子上,，就像等待童話書里的公主登場一樣,，等待她那真實的小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在一個陌生的世界里他是太大了一些,。他抬頭望著，但除了她,，誰也不去看,。他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她的青春活力,，她的天真無邪,，她的活潑快樂,，她對紡紗的陶醉，甚至她的飛來橫禍,，她的痛苦,，她那昏厥在深座椅子里著人愛憐的姿態(tài)。這一切的一切無不使他入迷,。他看見她靜靜地躺在那張皇室的睡椅上,，那些蜘蛛在睡椅周圍結(jié)網(wǎng)，可是她的美依然毫不減弱,，還在那里閃閃發(fā)光。

　　一百年過去了,，一個吻喚醒了她,。那是誰的吻？天哪,，他知道他是太大了,。

　　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他都去看他的公主，看著她就在腳燈那么遠(yuǎn)的距離里移動,。很快他就注意到那個小小的公主開始老是把她的頭朝他的方向轉(zhuǎn)過來,，她從布景里輕快地跳出來，她的眼睛在尋找他,。她在極端痛苦中昏厥過去,，微弱的聲音召喚的是他；當(dāng)她醒來的時候,，她是為他醒來的,。她的手放在心上，她的四肢在顫抖,，這一切的一切又是為了誰呢,？那都是為了他呀。

　　她難道只是一個提線木偶,？那他也只不過是一個木偶,！可是天哪，這里邊還有一個不小的悲劇,。他們能干什么呢,，安紹尼跟他那個小小的公主？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他們的眼睛在互相哀求,。有一天晚上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眼淚,。

　　他再也不能耽擱了,。他知道她跟所有那些小人都在一個魔法師魔力的控制之下,，一個巫師創(chuàng)造了他們，一個術(shù)士用一個手勢使他們有了生命,。他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就知道得很清楚,，他們的世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那么他必須重新進(jìn)入這個世界,，這是他惟一要做的事,。他的思想和他的心都適合這個世界的尺寸,，只有他的身體妨礙了他,。

　　他到巫師的家里去，拉響了他家的門鈴,。他被帶進(jìn)巫師的書房,，老巫師坐在一大堆木頭、亞麻,、顏料,、藥粉、碎布和金線,、銀線之間,。

　　“你有何貴干？”那巫師問,。

　　“我喜歡公主,。”安紹尼說,。

　　“那又怎么樣,？”巫師說

　　“收下我吧！”安紹尼懇求道,，“讓我做那個王子,！”

　　“我不需要另一個王子，”巫師說,，“再弄一個小丑當(dāng)助手我倒還可以想想辦法,。”

　　“我就做你的小丑助手吧,，”安紹尼說,，“我可以跳舞摔跤，讓人們發(fā)笑,；不過今天晚上我必須是王子,。這是我為自己索取的惟一條件?！?/SPAN>

　　“那好吧,！”那巫師說,。

　　他收下了安紹尼，并且在他身上念起咒來,。世界變得大了起來,。桌子椅子像一棵棵樹一樣高過了他，直往上躥,，直往上長,，天花板簡直頂?shù)教焐先チ耍俏讕熢介L越高,，就像他自己的父親一樣高了,，跟往常他在地板上玩，他父親站在那里高高的一樣,。

　　那巫師給安紹尼穿上一件紅外套,，把他帶到了戲院里。他坐在那里等待要他上場的那一刻,。他聽到遠(yuǎn)遠(yuǎn)的音樂聲和笑聲,，但是什么也看不見。一直到晚上很晚的時候,，他才進(jìn)入那個中了魔法的森林,，那里公主正在等待他的一個吻。

　　所有的危險都在他的前面消失了,，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樹林退去了,，他進(jìn)了一個城堡，他拍了拍那些睡著的廚房幫手,，他找到了那個布滿蜘蛛網(wǎng)的議事大廳,。他跟那些蜘蛛作戰(zhàn)，殺死了它們,。蜘蛛網(wǎng)紛紛掉落,，睡在睡椅上的公主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四肢發(fā)抖,，奔了過去,，在她身上彎下腰去……

　　啊呀！她是另外一個人,。

　　他痛苦萬分,，連連后退，哪兒還想去吻,！他抬頭往上望去,，那個巫師坐在那里視而不見，臉上也沒有一絲笑容。他那陰沉的眼睛仿佛在說：“我什么也沒有許諾過,?！?/SPAN>

　　“可那是為什么，為什么你胡亂地把她變了樣,？”安紹尼在他心里大聲地嚷嚷,。他越過腳燈絕望地看著那邊不真實的世界。他在他的正廳前排座位上,，看到她也正在絕望地看著他,，她跟過去一樣披著一頭金發(fā)，十分可愛,，不過跟他頭天晚上孤零零坐在陌生世界里的時候一樣大……

　　戲院里充滿了衣服的沙沙聲和觀眾的喝彩聲,。頭一個晚上就是這樣過去的。

安紹尼跟其他所有人一樣,，回家去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