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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軾《江城子》賞析

      （庚寅秩年聊藉誠祭芳卿 ）

撰文：秋雨

《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宋）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  

《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這首詞是蘇軾為紀(jì)念亡故的結(jié)發(fā)妻子王弗而作,。

王弗十六歲時嫁給蘇軾,，她天資聰穎，知書達(dá)理,，好學(xué)喜詩,。《侯鯖錄》中就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在一年正月的夜里,，王弗見庭前梅花綻蕾盛開,，月色皓潔似水。于是,，就對蘇軾說道：“春月勝于秋月色：秋色讓人慘凄,，春月令人和悅,。可召趙德麟輩飲此花下,?！睎|坡聽了高興地贊道：“此乃詩家語也?！笨梢娡醺υ娫~的意境體味之獨(dú)到而深刻,，與自己的丈夫蘇軾通情知音,，性有靈犀,。

蘇軾一生宦途坎坷，命運(yùn)多舛,。品行賢淑的王弗,，就曾多次對蘇軾的事業(yè)、為人,、處事進(jìn)行過提醒,、囑咐，從中也表現(xiàn)了王弗對夫君的深情關(guān)切和遠(yuǎn)見卓識,。蘇軾在為亡妻王弗所撰寫的墓志銘中,，就曾一往情深地記載了這一幕幕感人的情景。

可見,，王弗既是蘇軾生活上的伴侶,，也是文學(xué)上的知音，還是事業(yè)上的賢內(nèi)助,。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王弗年僅二十六歲就不幸去世。對詩人來說,，這真是在生活上,、感情上、事業(yè)上的三重打擊,。蘇軾對結(jié)發(fā)妻子王弗愛之深,、情之篤，思之切,、念之久,。在這首《江城子》詞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十年生死兩茫?！保醺ニ烙谥纹蕉?，距詩人寫此詞時正好十年,。十年時間,，生死離別，陰陽相隔,。無論是對生者還是對逝者來說,，看起來不過是有限的時日，但又是永無休止的思與情,?！叭松怨艂x別”生者與死者是一別永久，再也不能晤面的了,。這里“十年生死”四字,，既道出了生者逝者別離傷痛時間之久，也道出了生死兩界隔離之遠(yuǎn),，沉痛之情已然盡現(xiàn),。而后句的“兩茫茫”三字也承接上半句道出了從時間上,、空間上都難以相見,、難以相知的壓抑難捱之感。

    “不思量,，自難忘” ,，先寫詩人對死者的思念?！白浴痹谶@里可解為原本之“本”,。“難忘”本是一種無時無刻不在進(jìn)行的有意識的思念,，也本是一種難以中斷的無意識的思念,。沒有一點(diǎn)刻意為之的意思。故而“不”字,，更表達(dá)了詩人自然思念愛妻,、十年難忘王弗的深切情懷。正如李清照在《一剪梅》所言的“此情無計可消除”,。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王弗死后,，遷葬于蘇軾的家鄉(xiāng)四川眉山,，距在密州任所的蘇軾，何僅相隔千里,。亡妻遠(yuǎn)在千里,，遠(yuǎn)離了往日親密相伴的伴侶，九泉之下的她，連傾訴內(nèi)心凄涼的地方都沒有,。這是多么凄慘悲涼的孤獨(dú)和寂寞,。

     詩人是通過從“十年”的時間與“千里”的空間兩個角度，寫出了生者與死者的長別與遠(yuǎn)離之苦,。表達(dá)了對愛妻沉痛的思念以及生死相隔的遺憾之情,。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縱使”假設(shè)復(fù)句關(guān)聯(lián)詞,。引出詩人的一個設(shè)想,。十年后的“相逢”，會是怎樣的情景呢,？這十年,，宦海沉浮,，身不由己的蘇軾,，歷盡劫難，備嘗艱辛,，反復(fù)地被外放,，遷謫，流徙,，甚至拘羈,。人世間的風(fēng)霜、人生路上的坎坷,，確已使他“塵滿面,，鬢如霜”。 若此時此刻,，亡妻與詩人相逢的話,，肯定是“不識”君顏了。

  句式的參差,，使得平實如話詞句,，韻味醇厚，蘊(yùn)意深邃,。使讀者深深體味到了生活創(chuàng)傷給詩人帶來的深深的苦痛,。這里表面寫的是相逢不識的遺恨，實質(zhì)上則是寫詩人對十年間個人滄桑人生的辛酸慨嘆,，也蘊(yùn)蓄了對亡妻生前為了詩人事業(yè),、為人、處世而深情盡心相弼的懷念與感慨。 
   

 下闋承接“相逢”寫夢境,。境雖換而意相連,。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边@意境照應(yīng)了上闋“不思量，自難忘”的刻骨銘心的思念,。日所思,，夜所想。詩人自然而生動地繪下了夢境,。把我們帶到了了當(dāng)年恩愛夫妻十年生聚的美好時光,。

“小軒窗，正梳妝,?！倍潭痰牧鶄€字，詩人描繪了在內(nèi)室的窗下,，妻子正對鏡梳妝這熟悉的情景,。安寧、溫馨,、而又幸福,。夢境中，夫妻相逢,，茫茫十年的時間,，陰陽相隔的空間仿佛都不存在了。生死夫妻,，夢中相逢,，是何等感人的浪漫。

然而,，十年是冰冷的的客觀,；生死是無情的現(xiàn)實。夫妻相逢只能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這與上句的溫馨、幸福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夢中的相逢只會是如此凄苦,、悲愴的結(jié)局,。

     詩人描繪夢境，先以美好時光“揚(yáng)”,，再以淚眼相對“抑”,；先揚(yáng)后抑，生動地表現(xiàn)了詩人往事縈懷,，悵惘凄苦,，難以排遣的愁緒。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痹娙擞忠淮蜗氲搅送銎捱h(yuǎn)葬千里,，凄涼的“孤墳”。 與上闋中“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相呼應(yīng),，充分利用詞中長短句使人讀后回味無窮：在那寒夜清冷的月光之下，植著短松的山崗,，就是王弗令人“斷腸”的墓地,。在這里，蘇軾貼切,，自然地化用了唐代開元年間的傳說故事,，典出于《本事詩》一書。說的是幽州張衙將之妻孔氏死后,，一日忽從冢中出，題詩贈張曰：“欲知腸斷處,，明月照松崗”,。

蘇軾由這典故自然聯(lián)想到：自己的亡妻十年來不也是在那清冷的月光下，凄涼地獨(dú)處“千里孤墳”嗎,。

“料得”一詞,，不僅寫出了死者有靈，年年不斷對生者的懷念,，而且也突出了生者對死者的懷念,。這一句使全詞感情激蕩，意蘊(yùn)更深,。收到了言雖盡而意無窮的表達(dá)效果,。

        這首詞煉字十分精準(zhǔn)。詩人選字填詞看似樸實無華,、近似白話,，實際上，產(chǎn)生了了敘實景而真情盡抒，記幻夢而寓意深遠(yuǎn),；虛實結(jié)合,，濃淡相間，自然而流暢的藝術(shù)效果,。詩人選用《江城子》詞牌悼念心愛的亡妻,，十分恰當(dāng)?！督亲印吩~調(diào),，凡是韻腳，皆為平聲韻,，三,、五、七言時而相迭,、時而相間,。全詞音韻和諧與詩人委婉凄楚之情相協(xié)：通篇跌宕起伏與詩人不平難抑之思相映。

      
     在蘇軾的作品中,，以悼亡為題材的詞,，這是第一首?！督亲印凡坏珨U(kuò)展了詞的題材,，而且提高了詞的品位。 
   “詩言志”,，宋詞豪放派的代表大家蘇軾的詞,，與唐宋八大家的其他作品一樣，“惟陳言之務(wù)去”重真情,、崇哲理,、務(wù)實而作。改變了以往文人填詞,，奢言風(fēng)月,，只為歌伎吟唱、應(yīng)歌而作的陋習(xí),。

      陳師道曾贊蘇軾的《江城子》 “有聲當(dāng)徹天,，有淚當(dāng)徹泉”。今天我們重讀這首詞,，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那字字蘊(yùn)含的血與淚,，仍然能清晰地聽到作者那痛徹心肺的悲聲。

                                                                            2010-6-19于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