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對曾經(jīng)的小神童年少可愛模樣的記憶采訪穆雨，出現(xiàn)在記者眼前的,，卻是年僅二十三卻早生華發(fā),、神情有不符年齡之凝重滄桑的沉默青年,。沒有了昔日的光環(huán),，經(jīng)歷了種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磨礪和苦痛，他的眼神中有幾分無奈和悲憤,；但聊起癡愛的京劇,，則變得滔滔不絕，敞開心扉,，娓娓道出自己多年來的心路歷程,。
當神童已成往事
記者：你最初是怎么對京劇感興趣的？是受家里影響嗎,？
穆雨：我爸媽都是普通工人,，但因為爺爺奶奶就是戲迷，爸爸也喜歡聽戲,，所以我可能也受到影響,。我2歲多的時候，爸爸聽戲,，我就能跟著錄音機唱《甘露寺》里“勸千歲”那段,。我從三歲就開始聽余叔巖的“十八張半”，小時候唯一的玩具幾乎就是翻來覆去只聽這兩盤磁帶,。
記者：你兩歲學戲,，三歲登臺；五歲奪得首屆“新苗杯”京劇大賽冠軍,；六歲破格成為北京戲校歷史上年紀最小的中專生,，戲校還單給你請文化課老師“開小灶”；作為“四小須生”之一全國巡演轟動之極,，還進了中南海,，上了央視春晚,；白元鳴、楊汝震,、程正泰,、王琴生等眾多名師都傾心傳授與你；譚元壽親自給你獻過花,，吳祖光逢人就夸你“太神了”……這樣的京劇神童經(jīng)歷,，給你帶來了什么？當時有沒有膨脹,？
穆雨：我從小性格就比較成熟,，家長給我把握的也比較好，在我最紅的時候也總是打擊我,，所以我沒有很膨脹,。在戲校的時候，排練時即使沒有我的戲,，只是配角龍?zhí)讓?，我都會坐在一旁看戲。我爸還因為這個打過我,，嫌我耽誤時間,。我說您打我我理解，但我看別人的戲也是在看別人的優(yōu)點缺點,。我到現(xiàn)在還能走下去,，也跟自己的心態(tài)比較好有關(guān)系。因為后來遇到很多事,，反而因為小時候紅過的經(jīng)歷給我?guī)砗芏嗤纯嗪妥枇Α?br>
記者：梨園行把變聲叫“倒倉”,，“倉”倒了，也就沒飯吃了,。那“倒倉”對你唱戲和心態(tài)上有什么樣的影響,？后來的成長道路坎坷嗎？
穆雨：太坎坷了,！這就得從變聲說起,，尤其對小時候紅過的人是個坎兒。我小時候就有很多人說：“穆雨一倒倉,，準趴下,！小時候太紅了，承受不了這種落差,。”沒變聲之前,，我每年幾乎都要到中南海去演出，但十二三歲那年,，有一天早上喊嗓時,，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了以前的亮音,，高音也沒有了，嗓子就像成年人的聲音,，我就意識到變聲了,。過去別人都捧著你，你怎么都對,，但變聲之后,，別人看你的眼神都變了。我倒倉最苦的時候,，一次演出,，“空中劇院”節(jié)目要來錄像，我在里面有四句唱,，因為主演是女花臉,，調(diào)門高，我嗓子跟不上去,，就跟團里說,，我唱不上去，別給團里丟臉,，能不能找個別人,。結(jié)果就被批評說：“你這就是翹尾巴,，你不就是小時候紅過嗎,？”句句直戳人肺管子。
記者：你戲校畢業(yè)后為什么沒上中國戲曲學院而去了上海呢,？很多人當時都不理解,。
穆雨：當時因為想要跟王思及老師學習，再加上上海戲劇學院知道我家庭條件不好,，給我免學費,，還給我媽找了工作，所以我就去了上海念大專,。我也很感激學校,，畢竟我已經(jīng)走下坡路了。到畢業(yè)時,，面臨找工作問題,，覺得唱京劇還得在北京，氛圍很重要,。當時我去考北京京劇院,，但我既沒有北京戶口，也沒有本科以上學歷,，不符合北京京劇院要求,。我說就是臨時工也愿意干,，所以在北京京劇院當了五年的臨時工。
從沒想過要改行
記者：當時生活狀況是什么樣子,？
穆雨：我們家經(jīng)濟狀況一直不好,，我最紅的時候都從來沒有掙過什么錢。那個時候生活更是處于最低谷,。父母都下崗,，媽媽離婚后一個人這么多年一直陪著我。當時我工資458元,，娘兒倆租了一間木板搭的五六平方米小平房,，沒廚房沒廁所。洗個澡都得回學校借同學的澡票,。為維持生活,，我媽在夜市擺個小攤，我每天晚上演出前送貨,，演出后接她一起收攤回家,。我爸在天津打工，給洗浴中心燒鍋爐,，一個月掙600元,，給我寄500元，連早點都不敢吃?，F(xiàn)在我一個月掙兩三千,，不要我爸爸給我錢了，但依然很窘迫,。
記者：最苦時想過改行嗎,？
穆雨：當自己快要崩潰的時候，也想過很多,，但改行從來沒想過,，舍不得，也不甘心,。讓我斷了和京劇的關(guān)系,，我咬不下這個牙。
記者：外界狀況不好的時候,，你自己有沒有懈怠過,？
穆雨：不瞞您說，真有過,。我現(xiàn)在練功確實不如小時候刻苦了,。有自身的原因，但是因為小時候天天在練功房里練，每星期都有機會上舞臺,，但現(xiàn)在平時演出的機會很少,，別說當主演了，就連跑龍?zhí)椎臋C會都不多,。我老師都說,，你會三十多出戲，我都給你說了,，但是你根本沒機會登臺演出,，那不是跟沒學一樣嘛。這次演出是我到工作崗位后,，第一次擔當主演,，演一整出戲，向大家做一個匯報,。所以我特別珍惜這次演出的機會,，我會盡量做到?jīng)]有遺憾，對得起我的老師,，對得起藝術(shù),，對得起這樣的演出機會。
記者：大家也都很想看看,，這么多年以后,，穆雨到底怎么樣了。
穆雨：其實我最看重的是通過這次演出,，讓老師給我把這出《四進士》好好加工,、提高，讓老師看看我現(xiàn)在怎么樣,，這是最重要的目的,。因為我拜師張學津老師前后,，心態(tài)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老師給我堅定了很多的信心，讓我能夠堅持到現(xiàn)在,。我小時候看張學津老師的音配像演出,，就像追星一樣，有一種崇拜,，那個時候就想要拜他為師,，但沒有機會。畢業(yè)以后,，到了京劇院,，通過領(lǐng)導介紹，以及張學津老師對我多年的考驗和了解，終于決定收我了,，而且在我身上花費心血最多,。張老師已經(jīng)70多歲了，現(xiàn)在身體不好,，一給我說戲,、做示范動作時就跪下，腿都腫了,。我看著真受不了,，都哭了。張老師為了我,，真是突破他的極限了,。我自從2005年拜了張老師，每當我灰心了,，不想干了,，想不努力了，腦子里就閃現(xiàn)出張老師給我上課,、對我說那些鼓勵的話的樣子,，我就做不了放棄的決定。我對不起誰也不能對不起老師,，因為他看好我,。
記者：雖然現(xiàn)在沒有小時候風光，但你畢竟才23歲,，又有這么多年的積淀和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也許你真正好的時候還沒到來呢！關(guān)鍵自己要有信心,，要有好的心態(tài),。
穆雨：是，您看我頭發(fā)都白了,，很多人都說我未老先衰,。我經(jīng)歷的很多事，有些人可能很大歲數(shù)才會經(jīng)歷,。但這樣的經(jīng)歷對我也有好處,，現(xiàn)在有些一直很順的年輕人經(jīng)不起一點坎坷。但我已經(jīng)見慣了,，大喜大悲都能駕馭,。你現(xiàn)在就是給我捧到天上，我也不會浮躁,，我會覺得這是在敷衍我,；反過來你給我踩死,，我也沒覺得自己比別人差，我覺得都是在磨練我,，是好事,。（記者 王潤）
快評
“仲永”之傷 過在誰？
梨園“四小神童”,、北京戲校“四小須生”……這個曾經(jīng)被全國戲迷津津樂道的京劇界神話,，隨著穆雨、陸地園,、馬超博,、由奇四個孩子遭遇的人生巨變，已經(jīng)漸漸被人淡忘,。
如今,，除了早逝的陸地園，其他三個年輕人不過都才二十多歲,，正是大多數(shù)青年剛剛開始事業(yè)起跑的年齡,。而他們，卻因為曾經(jīng)的大紅大紫,，而不得不努力調(diào)整心態(tài),，面對成長后的心理落差。雖然都難舍那份對京劇與生俱來的情結(jié),，在苦苦掙扎中堅守著一份對藝術(shù)的癡愛,，但每個人都有太多苦衷和無奈，也讓外人有“傷仲永”的悲嘆,，正應(yīng)了梨園行那句俗語“科里紅,，不算紅”。這其中,，既有“倒倉”這樣無法逃避的個人生理原因,，也有整個京劇界從人才教育培養(yǎng)到院團體制管理等各種環(huán)境的問題。“京劇神童”曲折坎坷的成長經(jīng)歷雖然是個例,，但是從中折射和反映出的問題卻帶有普遍性,。
這個時代常說要“以人為本”，藝術(shù)領(lǐng)域更應(yīng)如此,；而極為強調(diào)表演,、被稱為是“角兒的藝術(shù)”的京劇藝術(shù)，更應(yīng)該重視人才的生存和發(fā)展,。但今天的舞臺上，多見的是豪華制作的新創(chuàng)大戲,，卻罕見幾個真正能打動人心的名角新秀,。京劇魅力的逐漸喪失、戲迷觀眾的日漸流失，也正與此有關(guān),。
都說京劇要傳承發(fā)展,，要培養(yǎng)年輕人，但是,，究竟是不是把口號落實到了實處,？是不是在政策、情感,、財力,、物力上，真正為年輕的京劇人才搭建好了良性成長的健康平臺,？表面的喧囂浮躁,、急功近利，只能使從業(yè)者更難安于藝術(shù)道路上的寂寞,；而一些不合理的規(guī)章制度,、不合情的觀點態(tài)度，更是會讓一些尚還稚嫩的翅膀折斷,。
應(yīng)該感謝北京京劇院主辦的2011年青年京劇演員擂臺賽,，它不僅讓一批青年演員有機會登臺亮相，展示才華,；也讓沉寂多年,、改名穆雨的當年小神童重振信心，期盼著飽經(jīng)風雨后能“雨過天晴見彩虹”,；更讓人們再次聚焦于青年人才的教育培養(yǎng),，關(guān)注京劇藝術(shù)的今后發(fā)展。當“神童”已成往事,，我們盼的是,，真正的“角兒”能出現(xiàn)在未來。（記者 王潤）
（摘自 《北京晚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