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蟲葫蘆
官模子與民間所制蓄蟲葫蘆將分別言之,。

官模子絕大多數(shù)為蟈蟈葫蘆,，本書所收已達半百之?dāng)?shù)，可定為道光制者亦有十五六器,，予歷年所見十倍于此,。粗略估計，百數(shù)十年來,，范制當(dāng)以萬計,。

官模子何以蟈蟈葫蘆獨多，罐家趙子臣亦有說：“元旦至上元,，大內(nèi)宮殿暖閣設(shè)火盆,，熾木炭，周圍架格上滿置蟈蟈葫蘆,，聒耳之聲,，晝夜不停，蟈與國同音,，乃取‘萬國來朝’之意,。”詢所說來源，謂父輩聞諸同,、光間內(nèi)侍,。傳說雖不可盡信，但葫蘆發(fā)音,，自較錦囊繡籠為優(yōu),，而道光以來有大量蟈蟈葫蘆傳世，實物已為其作證矣,。

官模子蟈蟈葫蘆大小長短頗有出入,，形狀以尖底者為多。模印圖文,，題材豐富,。花紋則龍鳳麒麟,，吉祥圖案之外,，山水、園林,、人物,、花鳥、走獸,、蟲魚,，無所不有，且有取材于歷史故事（圖版九O 、九二）,民間神話者（圖版一O 八）,。內(nèi)容廣泛,，遠(yuǎn)遠(yuǎn)超過康、乾賞玩器,。故可以通過葫蘆,，窺見當(dāng)時之木刻藝術(shù)。文字則真草隸篆,，四體咸備,，鐘鼎銘刻（圖版一四），唐人詩篇（圖版七一,、七三）,，隱語詩謎（圖版一五五、一五六）,，清文辭語（圖版八五）,，皆用以鐫范雕模。更于器上題字,、閑章印文中不時流露文人趣味,，墨客情懷（圖版一一五至一一八），借知打稿繪樣,，乃出士人之手,，非民間制品所能有。至于畜養(yǎng)扎嘴,、油壺魯,、蛐蛐、金鐘等官模子葫蘆,，傳世不多,，本書只收得少數(shù)實例。有“道光年制”款油壺魯葫蘆（圖版一四二）,，花紋文字,，清晰飽滿，為大量無年款官模子斷代,，提供可資參照材料,。

模制葫蘆表面,，每可見范痕四道或六道,，乃用不同之模具范成。

四道痕者其范四瓣,。制范先用梨木四條拼合,，斷面作④形，中心依擬定之造型挖空，陰刻花紋,。此范年年可用,，唯不論葫蘆能否長成，每年只能用一次,，故成品數(shù)量大受限制,。實例如鳳儀亭故事（圖版九一）及雙龍紋木范（圖版一一九）。

六道痕者,，制模先用梨木七條,，拼成木棒，斷面作,。形,。其中心一條，上大下小,，頂端留柄,，以便抽出。木條先膠粘牢固,，車床旋削成形,，雕刻陽文花紋。隨即入水泡開,，束以銅箍,，木模便告完成，實例如風(fēng)雨歸舟一具（圖版一二O ）,。下一步在木模外敷泥,，厚約二厘米，俟稍干,，將木模中心一條抽出,，所余六條可一一依次抽完，此時中空內(nèi)有陰文花紋之泥范已具,。入窯燒焙,，便成瓦范，亦稱磚模,，用以套束葫蘆幼實,，秋老破范取之。用此法一木?？煞茻o數(shù)瓦范,，不受四瓣木范年僅一用之限制，實為范匏工藝一大突破,。官模子瓦范燒成未用者,，往年亦曾在冷攤覓得,。十年浩劫，被當(dāng)作手榴彈于謾罵聲中擲碎,，惜哉,！

官模子偶有范痕多至八道者，實例如鄭審詩蟈蟈葫蘆（圖版七一）,。其范何若,，可能有二：一為陰文木范，由八瓣斗合,；一為陽文木模,，用梨木九條拼成。前者可能性較大,。

按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自應(yīng)先有印出四道痕之木范，后有印出六道痕之瓦范,。故有人認(rèn)為四道痕為道光時制,，乃真官模子。六道痕為道光以后所制,，乃偽官模子,。其言實不可信。因觀察實物,，不少官模子可定為道光制者,，分明有范痕六道（圖版七六、七八,、八二,、八三、八四）,。故用木模翻瓦范道光時早已有之,。而四瓣木范，亦不可能在出現(xiàn)瓦范后便停止使用,。故只憑范痕之為四為六,，不足以作為斷定年代早晚之依據(jù)。只憑范痕六道,，亦不足以作為斷定官模子真?zhèn)沃罁?jù),。至于傳世實物，四道痕者自然少于六道痕者,。倘物以稀為貴,，則前者尚矣。

安肅模 今日徐水,，清代為安肅縣,，所制畜蟲葫蘆,，通稱“安肅模”,。

安肅模何時始有,，有待考證。據(jù)傳世實物,，最早者色澤已紅,，不亞于道光官模子，故可上溯至十九世紀(jì)前葉,。一九四九年以后,，農(nóng)村幾經(jīng)變革，無人再以種葫蘆為副業(yè),，此藝遂絕,。據(jù)此統(tǒng)計，安肅模前后至少有百數(shù)十年歷史,。

安肅模有光素與有文兩種,，均有范痕六道，四道者尚未發(fā)現(xiàn),。有文者因木模鏤刻不精,，故花紋粗糙欠清晰。予曾見蟈蟈葫蘆范有胖娃娃,、蝴蝶,、金魚、花鳥等圖案,。其佳者饒有鄉(xiāng)土氣息,，風(fēng)格清新，尚有可取之處,。其劣者

不免平庸俚俗而不堪人目,。與官模子相比，自有文野,、精粗之別,，價格亦不及官模子之什一。當(dāng)年正因其易得未著意搜集,。本書只收四件,，木瓜棒式為無文者，（圖版一二八）,。南極老人圖（圖版一二一）可為其時代不晚于道光作證,。笸籮紋（圖版一二三）文理似細(xì)而實粗。蟠桃獻壽圖（圖版一二二）則因其花紋尚精細(xì),，近似官模子而入選,，卻非安肅模之標(biāo)準(zhǔn)制品,。

三河劉 京東三河縣劉某所范之葫蘆曰“三河劉”。其名及年代已罕有人知,。承蟲友黃振風(fēng)先生見告,，趙子臣曾說出劉名顯庭，咸豐時人,，亟記之以免湮沒無聞,。

三河劉一律光素，未見亦未聞范有花紋者,。自晚清以來,，身價最高,，竟超出官模子倍蓗。推其故,，乃因“叫蟲出音”,，久已有口皆碑，深入人心,。葫蘆胎質(zhì)原有堅實與疏松之別,。養(yǎng)蟲家稱前者日“瓷胎”，后者日“糠胎”,。冬蟲鼓翅發(fā)聲,，瓷胎不為所動，其音緊而直,；糠胎則起共鳴,，其音舒而松，故糠胎為優(yōu),。三河劉多糠胎,，乃其特色。胎之“糠”與“瓷”,，與葫蘆品種有關(guān),，而如何培植，亦至為重要,。傳聞劉氏種葫蘆,，得控制施肥法，既能令胎有一定厚度（薄胎葫蘆俗稱“秋薄兒”,，不可取,。傳統(tǒng)樂器音箱皆不能薄，古琴尤為明顯,。葫蘆胎不宜薄理亦相通,。）又不使生長過足,，以致胎質(zhì)堅實。正復(fù)因此,，三河劉之表皮并不光澤照人,，而予人一種精光內(nèi)含之感覺，養(yǎng)蟲家稱之日“草子皮”,。其皮色亦不易變黃,，與生老長足之本長及模子葫蘆七八年已如蒸栗,，數(shù)十年便紅似琥珀大異,，故三河劉多白皮。安肅模下架后多經(jīng)水煮,，揭去葫蘆內(nèi)壁之自色膚瓤,，目的在便于防蛀。三河劉則保留膚瓤而使其貼實在內(nèi)壁,，借以增加其厚度，即所謂“帶里兒”或“帶里子”,。以上均為辨認(rèn)三河劉之標(biāo)志，與造型鑒定同等重要,。唯葫蘆多畦，結(jié)實累累,，又安能千百如一,。亦曾見成對三河劉，皮色光澤,，胎骨厚度,，并不一致，以上指其標(biāo)準(zhǔn)者而言耳,。

清代養(yǎng)蟲家只知聽鳴蟲天然振翅音響,，即所謂“本叫”。本叫葫蘆不宜高,，故三河劉多為矮身,。入民國后，用近似火漆物質(zhì)點在蟲翅,，改變其音高,，即所謂“點藥”（亦稱“粘藥”) ，而叫點藥之蟲,，葫蘆身宜高（有關(guān)“點藥”請參閱下卷《 鳴蟲之畜養(yǎng)》),，三河劉原無高身葫蘆,，只有偶然發(fā)現(xiàn)尚未裁切及度者，可貯點藥之蟲,。以其稀有,，自然身價十倍，珍同球璧,。樂詠西之棠梨肚，余叔巖之大白皮,，王星杰之砂酒壺,，皆赫赫有名、膾炙人口,、嘖嘖稱羨之高身三河劉葫蘆也。

三河劉亦用瓦范,，但翻制時先用紙包裹木模,，故葫蘆上呈現(xiàn)紙紋而掩其范痕。人或稱之日“紙模”,。此稱易滋誤解，因以紙糊范,，其強度不足以約束幼實之生長而必然破裂，且難禁長夏之露浥雨淋,。天津旋家仿三河劉葫蘆亦有紙紋,，未聞其范為紙制也。

三河劉以油壺魯葫蘆為多,，主要式樣除前已述及外尚有“和尚頭”（圖版一四六,、一四七）、“滑車”（圖版一四八）等,。其次為蛐蛐葫蘆（圖版一二）,，造型與油壺魯相近。車式較為常見,。

天津模 本世紀(jì)初,，津沽始范制畜蟲葫蘆。宣家最早,，繼有史老啟,、陳擺設(shè)、大李六等，所制統(tǒng)稱“天津模”,，絕大多數(shù)光素?zé)o文,。宣大所創(chuàng)一式略似電燈泡，遂以為名,，乃從三河劉棠梨肚變出,。此后史、陳之制,，頸愈長而身愈高,、扁肚“咘咘噔式”（11）最為常見。當(dāng)時點藥盛行,，矮身葫蘆已少有人問津矣,。蟈蟈葫蘆亦改變官模子尖底“雞心瓶”形狀，近似棒子而肚稍粗（圖版一二九至圖版一三二）總之,，天津模造型頗能顯示其時代及地區(qū)風(fēng)格,，與他處葫蘆不同,，置之尋丈外,，一瞥已知其大略。其上如有火畫或押花,，毋庸見署名,、辨干支已知其為近數(shù)十年之作品。一九四九年以后,，旋,、史等相繼謝世，未聞更有以范匏為業(yè)者,。

一九六O 年據(jù)悉范匏藝術(shù)在全國范圍內(nèi)業(yè)已絕跡,，有感于此而草《 談匏器》 一稿，投之《 文物》 雜志,。當(dāng)時主編恐罹玩物喪志之責(zé)而不敢采用,，直至一九七九年始得在《 故宮博物院院刊》 刊出。此后不斷有人函詢或家訪,，頗有以恢復(fù)范匏為己任者,。顧言易行難，未見成效,。近數(shù)年始喜見北京張金通,、天津王強范制畜蟲葫蘆獲得成功，在制范材料,、翻模工藝上均有所改進,，并將試制大型匏器：唯藝術(shù)修養(yǎng)及文化水平均待提高，始能有成。我國巧奪天工之特殊工藝或不致消逝泯滅而終將獲得新生,，發(fā)揚光大,，不禁年愈邁而望愈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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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商承祚：《 長沙古物見聞記》 卷上,，金陵大學(xué)文化研究所一九三九年刊本,。
( 2 ）據(jù)關(guān)野貞：《 支那工藝圖鑒》 第四輯，圖版九十九解說引文引,，口本印本,。
( 3 ）謝肇淛：《 五雜姐》 卷十《 物部》一，中華書局一九五九年排印本,。
( 4 ）蔡玫芬：《 葫蘆筆筒》,，《 故宮文物月刊》第一卷第十二期，臺北印本,。
( 5 ）慶桂等：《 清宮史續(xù)編》卷六十四,，一九三二年排印本。
( 6 ）即今徐水縣,。民國時改安肅縣為徐水縣,。
( 7 ）承李鴻慶先生見告，在蘇聯(lián)冬宮博物館獲見玄燁贈彼得大帝匏器,。清宮檔案有
關(guān)于王公大臣入官觀劇后賞賜匏器之記載,。
( 8 ）王世襄：《 談匏器》 ，《 故宮博物院院刊》 一九七九年一期,。并經(jīng)Craig Clunas
譯成英文,，刊登在Chinese Translations Number Ten, The Oriental Ceramic Society,
Lo-ndon, 1981。
( 9 ）潘榮陛：《 帝京歲時紀(jì)勝》 ,，《 蛞蛞》 條,，一九八二年北京古籍出版社排印本。
( l0 ）楊米人：《 都門竹枝詞》 ,，一九八二年北京古籍出版社排印《清代北京竹枝詞》 本,。
( 11 ）啼啼噔為玻璃制兒童玩具，富察敦崇《 燕京歲時記》：“咘咘噔即鼓趟,，亦名響葫蘆,，又名倒掖氣，小者三四寸,，大者徑尺,，其色紫者居多。小兒門銜,，噓吸成聲,。”啼啼噔式天津模子因形狀近似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