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9-02-12 11:03:20 來自: 阿殼 (Obeyed and went.)
紅樓夢（上下）的評論   4 自從C談起年少對《紅樓夢》的印象,，說，里頭怎么盡是齷齪的人——再讀紅樓,，“齷齪”的感覺就揮不去,。從前喜歡《紅樓夢》，是不加深思,，但求好看,，這回細讀,，只覺得滿卷喪亡氣，悲涼至深,。不知曹雪芹一生怎樣跌宕凄苦,，到晚年寫出這么一部書來。小時候以為那是言情杜撰,，無非貴族日?，嵓殻嬍骋嘛棿笕?，腦子里一片玲瓏閃爍的景象,。前幾天翻書，只第一卷寫頑石見棄補天,，想入紅塵享受一番,，未曾開篇，已言終局,，仿佛故事不在線性時間里,，而在一片無始無終不見維度的蒼茫中，沒有懸念,，沒有希望,，人所能記錄的，惟有慨嘆而已,。 要說曹雪芹寫“齷齪”,，真是齷齪到極處，柳湘蓮道賈府上下只門前一對石獅干凈,，毫不夸張,。可曹雪芹不以評彈為念,，也一點不見怨氣,。不如說，那就是他經(jīng)過的塵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對此人無能為力,，其實任誰都無法出污泥不染,。所以他寫諸般惡事，近于白描,，冷靜不動聲色,，筆調(diào)因而更狠。從前讀寶玉的“女兒說”,，覺得那是公子哥兒的脾性怪癖,，實際是曹雪芹的肺腑之言,。紅樓夢內(nèi)外幾百號人，他單單將“女兒”另列一類,，放入大觀園中,。今有廣告詞“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紅樓夢》的“女兒珠寶論”卻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前八十回看,，所有的頑石仙境傳說,，紅塵富貴美事，都無非為了這一句,。賈寶玉不事實務(wù),，厭棄經(jīng)綸之道，不求進取,，缺乏大志——實在是因為志無可為,。曹雪芹身處窮途,，半生慘淡凄涼,，與其說他看破，不如說是縈念不能釋懷,。“如花美眷”怎么就“似水流年”了呢,？金玉其外怎么總是敗絮其中呢？ C說讀《紅樓》以前,，對“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充滿遐想,，以為那是神仙一般人物，等到一讀,，見黛玉孤高自許,，尖酸刻薄，氣量狹小,，頓時失望,。又說，寶釵不是好得多嗎,？“釵黛”之爭由來已久,，許多讀者，尤其男性讀者更喜歡寶釵,，或視其為伴侶首選,，實在不難理解。我曾深愛黛玉,，現(xiàn)在想來,，更多是自我投射的成分——有才情不得志,，心懷夢想而受現(xiàn)實規(guī)限，以及人多庸碌,，惟我獨美——都曾是青春期激蕩而尷尬的處境,。如今再看“釵黛”及其他，喜惡再也不能那么分明了,。黛玉品位獨具——其實人都愿意自己出眾,，只是她的自我意識更強性格更尖銳，寶玉也是,，所以兩人脾性相投惺惺相惜,。黛玉是“藝術(shù)家人格”，遇事往往沒有妥協(xié)余地,，對自己也一樣,，說起來算不得優(yōu)點。我曾想象,，這般性情到了中老年,，該是多么難以相處的人啊。與其說黛玉“好”,，不如說她“美”,。曹雪芹是真愛黛玉，一如寶玉,，于是凡她所做都美,。實際上她也是真的美，好比朝露,，好比鮮花,，好比美玉，好比錦繡文章,。曹雪芹寫黛玉不用煙火文字,，因為她經(jīng)不得。黛玉是永遠的青春期夢里人兒,，終于不得長壽,。只看“絳珠還淚”，哪是塵世中物,。寫寶釵卻是“寫實”,，沒有傳說，頸項掛的金鎖也是人手所造,，行事為人“好”,，是可以理解的好。“釵黛”其實不必相爭，我想那不是作者本意,。仙草金玉盡在“如花美眷”一列,，卻統(tǒng)統(tǒng)抵不過“似水流年”。人少年時只見前者,，因而和寶,、黛一般縱性；到一定時候知道后者無可避免,，激烈者如黛玉,，就活不下去；通融如寶釵,，也總不免“意難平”——人處何等環(huán)境,，就有怎樣的面貌，寶釵是大眾性情,，好也不特殊,，壞也不特異，“釵黛說”往往褒貶過甚,。曹雪芹終于八十回,，無從揣測他的意圖布局，而高鶚之所以能續(xù)寫,，無論筆力怎樣不逮,，趨勢該是大致相近的。因為開篇就題旨昭然,，八十回里充滿悲涼頹唐之氣,，又有警幻的“紅樓”三冊道盡人物身世,。讓人驚異的是曹雪芹寫富貴景象,，濃墨重彩不惜筆墨，卻又能將腐朽齷齪自然含蘊其中,；寫“如花美眷”,，而以“似水流年”條縷織就，嚴(yán)絲密縫,，渾然天成,。從主到次，無一不是活生生的人兒,。你看那些活人,，就這樣被一股不知怎樣的命運大潮掩埋而去。如果放在現(xiàn)在的電視劇里,，動輒死一個,，動輒又死一個，看的人難免嘲笑編劇無力——可《紅樓夢》卻是一死一驚心,。這樣驚心動魄,，終歸不是看破紅塵之人,。在“如花美眷”和“似水流年”間，確實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即使有皇皇巨著流芳百世，寫者也是微弱可憐的小身影,，消亡于蒼茫的時間荒野中,。 讀《紅樓夢》，更大的慨嘆還不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而是在那樣一種世界圖景里,，人毫無希望可言。補天說和警幻仙境好比年少杜撰的“希望補遺”,，自己也知牽強,，只是找不到別的慰藉。家族衰落,，才情淹沒,，知交零落——乃至美事不長久，都不是真正的絕望所在,。那個世界只有時與空,，外加僧道仙神混雜的怪談異想，沒有更多維度可供一躍,。黛玉的動人很大程度在于不妥協(xié),，她將夢做到一個極致，最后竟只有以“還淚”一說勉強牽附,，實在是因為曹雪芹不能知道別的,。“寶玉”復(fù)歸“頑石”也是無奈，因為在那個世界,，玉是石的幻象,，性由天地氣逸，于是人間幻影重重,，游魂遍布,，哪兒也沒有歸宿；齷齪如肉帛相見,，死則灰飛煙滅,，怎樣都不得安慰。從前我將《紅樓夢》當(dāng)野史娛樂書籍,，真是因為年輕,。想想，曹雪芹半世富貴半生潦倒，才情如斯,，將紅樓之夢批閱十載,，增刪五次，世途別無所寄,，人生輕飄淡薄如影,，如何不荒唐，怎么不辛酸,。書未竟,，人已罔?！都t樓夢》沒有結(jié)局,，如同它的作者；《紅樓夢》全篇是慘淡悲涼景象,，如同它的作者,。真是一部貨真價實的悲劇啊。又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拉馬佐夫兄弟》,。老陀計劃寫三部曲,，卻因去世未能實現(xiàn)。讀《卡》時時有這種感覺：第一部已經(jīng)把話說到一個份上,，往下難以為繼,。或者不如說關(guān)于世界的圖景和人本身——所有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一旦超過人能把握的,，也只有罷了,。要求答案，就去讀談?wù)摯鸢傅臅?，譬如圣?jīng)……《紅樓》的錦繡熨帖在于它寫透了自己的悲哀,，因此，也就寫透了某一種悲哀——或許總歸只有一種,。 十年讀紅樓,，到如今，我將告別青春期,。也曾見如花美眷，終也嘗似水流年滋味,。在我,，時空并不只是一片無涯荒野；在我,，常有微細聲音說,，“我的神實在是自隱的神……”或許，正是這若隱若現(xiàn)的維度予我以希望，哪天縱身一躍,，當(dāng)真不會落入萬丈深淵,。那位神有名有姓，也曾歷經(jīng)人世,。最駭人的是神竟然表白說愛人,，并且為人死。祂的許諾若是真的,，便是真正的“恒久遠”,，而非“奈何天”。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能理解這樣的事,?！都t樓夢》是能夠理解的，眼見的盡在其中,?？晌也坏貌粔粝雱e的，不得不希望別的,，不得不相信別的,，卻又不同于青春幻夢。如今而立將至,，再讀《紅樓》,，荒唐辛酸，才開始明其癡,，解其味……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