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一個不知名的小站,破舊,、斑駁,。售票處的小屋是最原始的木板房,透過木板間那些不規(guī)則的縫隙,,坐在里面的售票員百無聊奈的樣子,。老實說她模樣漂亮,,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兩手柔軟,皮膚細(xì)膩,。不想尋遍萬重山,,原來春風(fēng)總關(guān)情,,這一路的勞頓,頓時在此眼睛為之一亮,。 為了打發(fā)時光,,她在戳一件灰色的毛衣,已經(jīng)完成了一大半,,現(xiàn)在打的是肚臍的位置,,那是一件寬寬大大的毛衣。 木板房的下端長滿青苔,,他看到有片木板下面部份已經(jīng)濕蝕掉了一小截,,木片實際是懸在空中的。 “要去哪里,?”售票員問,她連頭也不抬,,只顧打那件灰色毛衣,。 “不知道,你隨便扯張票吧,!” “拿著,,你的票!” 他有些疲憊,,一臉倦容,,手搭在窗臺上斜靠著一仰頭,咕咚咕咚往嘴里灌水,。眼下火車還沒來,,在這崇山峻嶺中,就這么一塊不大的平地,,一條單軌鐵路一頭鉆出涵洞,,一頭沿山腰蜿蜒,拐過彎不見了,,然后又在另一座山貼邊出現(xiàn),,延伸,然后鉆進(jìn)那座山的肚里,,滿山的郁郁蔥蔥并沒有為這人工打造的痕跡所影響,。售票員突然的問:“你不會再光顧這個小站了吧?” “哦,,不會,,我只是路過……不知怎么走起來的……” 一聲汽笛在山巒中悠悠回蕩,火車就要來了,,笛聲消失以后,,這里又重歸寂靜,。 那件灰色毛衣在一雙柔軟的手中一點一點的延長,只見她兩手翻飛,,沒再說一句話,。 “我就要走了,這里不屬于我”他喃喃的低語,。 “那哪里才屬于你呢,?” “不知道,哪里都不屬于我,,我只是一個流浪者,,人生旅途的流浪者而已……”他笑笑:“其實哪里都屬于我,這座青山,,我來過了,,只是它不要我停留,我得走……” 那女人笑笑,,笑得意味深長:“或許你可以帶走山里的一朵小花,,這樣你可以記住這個不知名的小站……” “不,看看就可以了,,帶走,,它立刻就失掉了生命……”。 二〇〇九年四月十二日星期日于成都 二 車上很嘈雜,,小販堵在過道上,,好容易擠過去,找到自已的位子坐下,,車還沒有啟動,,小木屋還能看見,還看見站臺上一個穿制服的胖胖男子在舞動手中的那桿小旗,,哐當(dāng)一聲,,列車慢慢移動起來,小木屋逐漸退去,,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遠(yuǎn),轉(zhuǎn)過山背,,小木屋突然從眼前消失,。眼前是道旁護(hù)坎密密叢叢的綠色植物,草啊,,小灌木啊,,不知名的野花啊,如果從對面山上望過來,,這些綠叢在山腰上其實并不顯眼,,火車像蛇一樣在山腰爬行,。 對面是一位中年男子,長臉,,眼睛在鏡片后面盯著他像利劍一樣,,仿佛要把他穿透,只是這一瞬間的對視,,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把記憶搜索過濾了一遍,沒有,,眼前這個人不認(rèn)識,,不過偶然相遇的過客而已。那人笑了,,對他點點頭:“還在留戀哪個地方嗎,?年青人?” 他立刻窘迫起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留戀……,?” 那人不再理他,,轉(zhuǎn)過頭去看窗外的風(fēng)景。 這個人是干什么的,?研究心理學(xué)的?玄學(xué)的,?還是智者,?一眼可識破許多的機關(guān)? 那間小木屋還在眼前晃動,,大眼睛,,尖下巴,一雙柔軟皮膚細(xì)膩的手,,還有那件寬寬大大的灰色毛衣…… “或許你可以帶走山里的一朵小花,,這樣你可以記住這個不知名的小站……” “不,看看就可以了,,帶走,,它立刻就失掉了生命……”。 聽起來帶點詩情畫意,,其實那只不過是不著邊際的空想而已,,生活可不是一首詩,道像是五味瓶,,里面啥都有,。 管它是什么,太勞累了,,先休息一會,,閉上眼睛,,那小木屋還在眼前晃動。迷迷糊糊中,,感覺還在那個小站停留,,那女人打完毛衣,站起身來貼在身上比試,,像是要把她裹起來,,他看見那個胖胖的,穿制服揮旗的男子進(jìn)了那間小木屋……,。 這是夢境,,他告訴自已,努力要把眼睜開,,中年男子座在他的對面,,在專注的讀一本書,是托爾斯泰的‘復(fù)活’,?是莎士比亞的人間悲喜劇羅密歐與朱麗葉,?司馬遷的史記?馮夢龍的‘三言’字就這么變來變?nèi)?,怎么也看不清,,又像是魯迅的什么從百草園到三圍書屋。管它什么書,,還是睡的好,,中年男子也困倦了,放下書也閉上了眼睛,。 列車壓過鐵軌間隙的哐當(dāng)聲一直在響,,不時有小販叫賣聲由遠(yuǎn)而近,由近而遠(yuǎn),。窗外一遍漆黑,,昏昏頓頓,不覺以是下半夜,。與他并列的過道那邊,,是一對夫妻,男人斜靠在窗邊,,女人頭枕在男人腿上沉沉的睡去,,一個小偷過來,再翻她的衣服兜包,,明晃晃的刀在那女人脖頸處晃動,。他想喊,喊不出聲,,明明是在大聲吼叫可連自已都聽不到,,夢魘吧,,他掙掙的站起來向那賊走去,醒來卻還躺在自已的座位上,,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眼一閉一睜,這一天就過去了,,從洗漱間轉(zhuǎn)來,,中年男子確實在看書,伏尼契的《牛虻》‘—實際上我們每個人都是墮落的,,只不過墮落的程度不同罷了’他有些驚奇,,這本書他恰好看過: “是……消遣嗎?” “是,,隨便翻翻,,打發(fā)無聊的時光罷了!” “你不會是什么黨……吧,?” “不是,,我對政治不感興趣,”那男人繼續(xù)說: 爭名奪利幾時休,? 早起眠遲不自由,, 騎著驢騾思駿馬, 官居宰相望王侯,。 …… 這只不過是貪欲上的不歸路,,我是信奉中庸之道的,“逢期遇事不強求,,強求不成反為羞……” “哦,原來這樣的啊,,我也是,,為可為之事,不可為則不為,,看來我們還有些心心相通的哈,,怪不得上車看你面熟,原來在這里……哈哈哈哈……” “是嗎,?”那中年男人笑了笑:‘你或許流浪久了,,總想在陌生中尋求熟悉……’ “有點,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他驚訝地問,。那人定定的看著他,眼光意味深長…… 你的留戀寫在臉上,, 你的茫然寫在臉上,, 你的傷痛寫在臉上,, 你的期盼寫在臉上。 一段回憶丟在了什么地方,,為什么心總是在流浪…… 2009-04-18日于成都 三 一團(tuán)團(tuán)濃霧從窗外閃過,,跟云似的,這使窗外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天地一色,。 我來自天邊, 我來自高原,, 我來自水鄉(xiāng),, 我來自深山, 走遍了山山水水,,尋遍了角角落落,,只因為我愛上的人帶走了我的心,我要去找尋…… 一個流浪歌手彈著吉他鉆進(jìn)了這節(jié)車廂,,他在每一位旅客身前停留,,原來是要錢的。 “究竟要心還是要錢吶,?”他調(diào)侃道,。流浪歌手笑笑:“都要,這是我的旅途……”直到接過他遞過來的小鈔,,才向下一位目標(biāo)走去,。 “人其實活著很不易……對吧?”他用眼睛盯著中年男子,,想從他那里得到答案,。 “誰啊,你還是那個流浪歌手,?”中年男子指了指身后,。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知道,我就這么隨口問一句,,也沒想究竟是誰”他說,。 “自已去感知吧,如果什么都告訴你,,你的旅途就沒有意義了……” 是啰,,走一路有一路的風(fēng)景,此處不可能是彼處,,旅途不就是去領(lǐng)略不同的風(fēng)光么,? 濃霧逐漸散去,金色的陽光瀉進(jìn)車廂,音樂聲響了一陣:“各位旅客,,火車就要進(jìn)站,,請下車的旅客帶好你的行李,謝謝,,祝你一路愉快……” “年青人,,我該下車了,再見,!”中年男子說,。 “再見!” 他突然怔怔的想:‘就這么走了么,?從此以后再也不可能見面……永遠(yuǎn)……’ “我會記住你的——”他大聲朝那人喊,,站臺下,那人回過身來朝他笑笑,,然后舉起手來搖擺: “再見啦,,年青人——” 火車再一次移動起來,青山綠水,,叢叢山巒,,一聲汽笛的長吼在幽谷中低沉的回蕩,綿綿不絕……,。 2009年4月24日于成都 四 窗外陽光明媚,,小販穿梭在過道上,來來往往,。一對戀人坐在原先中年男子的位置,,女的滔滔不絕:“你不懂的,現(xiàn)在流行中性美,,你看人家春春,,李玉剛……好火……” “瞎說什么?李玉剛怎么能和春春放在一起,?一個是中性打扮,,一個演的是女人,脫下服裝卻是完完全全的男兒身,,兩回事” “就一回事,就一回事,,我說一回事就一回事,,怎么著?” “那你是玉米還是鋼絲???” “玉米也是,鋼絲也是,反正是他們的粉絲就是了” “無聊……” “好啊,,你敢說我無聊”女的撲過去,,在男人腋下猛撓咯吱。 “敗了敗了,,怕你——哎喲,!” 男的吃不住癢,拼命躲閃,,女人順勢將他抱住,,嘴貼在臉上,然后耳朵,、額頭,,嘴唇…… 兩人就這么抱著,仿佛四下無人,。 幽幽群山在窗外緩慢的移動,,綿延不斷,一山翠綠在眼前急涌幻化,,疾速飛奔,。他眼睛盯著窗外,透過崇山峻嶺,,心仿佛回到了那個不知名的小站,。 ……或許你可以帶走山里的一朵小花…… 我來自天涯……是什么讓我癡迷,讓我心中牽掛…… 原來偶然的際遇也可以在心中長此不去的,,人生真無定數(shù),,只是變化太快……。 累了,,真的累了,,兩個戀人還在熱吻,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滿是兩人纏來繞去的影子,。 列車壓過鐵軌間隙的哐當(dāng)聲一直在響,哐哐鐺——哐哐鐺—哐哐—鐺——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女人躺在男人的腿上看時尚雜志,,她的臉埋在寬大的書里,封面是一個性感模特兒頭像,,嘴唇猩紅,,眼睛看著他,吻他的樣子,,媽呀,,聊齋的故事要有現(xiàn)實版就好了,,從畫上走下來,他娘娘的…… “強哥,,女人放下書,,眼睛從上盯著那個男的:“明天是什么日子?” “4月27” “不是說這個,,再想想” “再想想……不知道” “傻呀你,,明天是我們認(rèn)識一周年紀(jì)念日……” “嘿,就是哈,,我都忘了” “狠,!分明是沒把我放在你的心上是不是?” “在呀,,怎么會沒在心上,,在的” “又在哄我是不是?說,!” “不是……” “什么呀,,說、愛我嗎,?” “愛你……” “聽不見——” “愛你……” “還是聽不見——” 男人俯下身,,嘴觸到女人的耳朵:“我愛你……” 一時間,兩人無語,,漸漸,,躺在男人身上的女人臉色緋紅,周身癱軟,,男人兩手?jǐn)n住她的腰身,,以免她滑落下去。 …… 夜幕逐漸降臨,,車廂內(nèi)只有昏暗的燈光將人影模糊,,白天的喧囂過去,除了車輪壓過鐵軌間隙的聲音,,一車廂的人開始逐漸安靜,,閉目養(yǎng)神。 他也睡了,,夢中,,那個大眼睛,尖下巴,,有一雙柔軟,、皮膚細(xì)膩雙手的女人朝他笑笑,在向他招手,,他奔過去,展開雙手只往前一撲,女人倏忽不見了,,于是便感覺自已在山澗幽谷中往下飄墜,,飛旋,游蕩,,身不知所以……,。 2009年4月27日于成都 五 一覺醒來,那對戀人已經(jīng)下車,,對面坐著一對老年夫妻,,老者正微笑的看著他:“醒啦,年青人,,沒驚擾你吧,?” “沒有,一點都不知道,?!?br/> “哦,那好” 在他去洗漱的時候,,老者央求他:“麻煩你幫我打點開水,,我老伴半身不遂,離不開人,?!?br/> 他的老婆靠在里面,此時在睡覺,,身上搭了一件男士的深色上衣,。 “真不好意思,來就麻煩你,?!?br/> “沒什么,有事叫一聲就行,!” “謝謝,!” 老者頗為健談:“我老婆出了車禍,痛心呀,,現(xiàn)在竟成了這個樣子,。你不知道的,年青的時候她可是又漂亮又能干,,誰不夸我是三生修來的福?。 ?br/> 他有些愕然,,看了看老太太,,她滿臉皺紋,,雙眼緊閉,夢中帶著安詳,,端莊的面孔,,還看得出她年青時候的樣子。 人呀,,總會在快樂的時候忽略一些東西,,例如青春呀,幸福呀,,失去了才感到痛心,。要是你從一開始就好好的珍惜它,呵護(hù)它,,讓它能夠更長久一些該有多好呀,。最不幸最不幸的就是你一直在小心的呵護(hù)它,可是,,可是你還是失去了你原本不該失去的東西,。眼前的老者或許困擾太久,目光中,,歲月在瞳孔里游移,。 “可一個意外,把一切幸福和快樂都打了個粉碎,。差不多十年了,,十年……”老頭用雙手比了比:“沒有我,她活不下去,,沒有她,,我也活不下去,我們就是這樣相依為命……” 老太太醒了,,雙眼盯著老頭,,滿臉愛憐:“這是到哪兒了?老頭,?” “還早,,別問啦,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反正終點站下就是了……” “人呀,,老了就一點用都沒了,趁現(xiàn)在還能動,,我?guī)乩霞?,落葉歸根呀,幾十年在外,,終于還是有一天,,想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只有那個地方可以讓我瞑目,快啦,,年青人,,我也沒有多少年好活了,這趟旅途,,當(dāng)是我人生道路的最后旅程啦……”老頭笑容可掬,一臉滿足,。 “老爺子,,看你的樣子倒是蠻高興的樣子,好費解……” “有什么費解的,,我值啦,。”老頭向他調(diào)皮的眨眨眼,,身子向他湊湊:“我們倆口子,,恩愛得很!”說完又向他擠眉弄眼,。老太太斜靠在那里,,也笑了起來:“好大把年紀(jì)了,還像個娃娃頭,,又在背著我做怪相哇,,看我好了起來怎么收拾你!” “來散,,起來散,,只要你起來,打我保證不還手,,咋樣,,起來打我散!”老頭越發(fā)的手舞足蹈,。 看著這對老年夫妻故作輕松的樣子,,好像在沉重的話題都變得了無關(guān)緊要。他似乎明白,,唯獨恩愛,,可以使人長久。即使是遇到災(zāi)難,,也可從中體味到什么叫幸?!?br/> ‘既然痛苦是快樂的源泉,,就不要怕痛苦日夜相伴,,既然是從昨天走到今天,,就不要怕從今天走向明天,因為思念,,所以永遠(yuǎn),,因為愛情,所以眷戀……’ 流浪歌手彈著吉它一路走來,,仍然在每個人的面前停留,。 一瀉陽光從窗外穿透那玻璃的幕墻,照進(jìn)車內(nèi),,矮叢在窗外飛速的移動,,使車廂里面的陽光不斷的閃爍幻化,給人以飄渺的感覺,。 “各位旅客,,火車就要進(jìn)站,請下車的旅客帶好你的行李,,謝謝,,祝你一路愉快……” 當(dāng)音樂聲再次響起,他站起身,,背上他那空空的行囊,,向兩個老人揮手告別,跳下了火車,,環(huán)顧四周,,山巒疊嶂,這里,,仍然是一個不知名的小站,,除了他,還有一間不大的票房,,此時靜悄悄的,,小站出口柵欄半開,斜掛的柵欄,,隨風(fēng)搖曳,,猶如陳年往事給人以無奈的蒼桑……,。 2009年5月2日于成都 作者:霧鎖一江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