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盤庚
類型：演講辭
成文時間：盤庚遷殷前后
盤庚,，商代國王,。湯的第九代孫。陽甲弟,，繼陽甲即位,。商王朝多次發(fā)生內(nèi)亂,，政治腐敗，國勢衰落,。即位后,，為擺脫困境避免自然災(zāi)害，乃從奄（今山東曲阜）遷都到殷（今河南安陽西北）,?！渡虝?#183;盤庚》即是他在遷殷前后的報告辭，分上,、中,、下三篇。
盤庚遷于殷,，民不適有居（1）,。率吁眾戚，出矢言（2）,。曰：“我王來,，既爰宅于茲，重我民,，無盡劉（3）,。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臺（4）,。先王有服，恪謹天命,，茲猶不常寧（5）,。不常厥邑，于今五邦（6）,。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7）,？若顛木之有由蘗,，天其永我命于茲新邑（8）。紹復(fù)先王之大業(yè),， 綏四方（9）,。”

盤庚于民，由乃在位,，以常舊服,，正法度。（10） 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11）！”王命眾,，悉至于庭,。

王若曰：“格，汝眾（12）,！予告汝訓汝,，猷黜乃心，無傲從康（13）,。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14）,。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欽（15）,，罔有逸言,，民用丕變（16）。今汝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乃所訟（17）！

“非予自荒茲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18）。予若觀火,，予亦拙謀,，作乃逸（19）。

“若網(wǎng)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nóng)服田，力穡乃亦有秋（20）,。汝克黜乃心,，施實德于民，至于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積德（21）,。乃不畏戎毒于遠邇，惰農(nóng)自安,，不昏作勞,，不服田畝，越其罔有黍（22）,。

“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乃敗禍奸宄,，以自災(zāi)于厥身（23）,。乃既先惡于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24）,！相時民,，猶胥顧于箴言，其發(fā)有逸口,，矧予制乃短長之命（25）,！汝曷弗告朕，而胥動以浮言（26）,？恐沈于眾,，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其猶可撲滅（27）,？則惟汝眾自作弗靖，非予有咎（28）,。

“遲任（29） 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動用非罰（30）,？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31）。茲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32）,。作福作災(zāi)，予亦不敢動用非德,。

“予告汝于難（33）,，若射之有志（34）。汝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幼（35）,。各長于厥居，勉出乃力,，聽予一人之作猷（36）,。

“無有遠邇，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37）,。邦之臧，惟汝眾，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罰（38）,。

“凡爾眾，其惟致告：自今至于后日,，各共爾事,，齊乃位，度乃口（39）,，罰及爾身,，弗可悔！”
（1） 盤庚：商代君王,。殷,，今河南安陽縣的殷墟。適：去,。所居：新居處。（2） 率：領(lǐng),。吁：和諧,。戚：憂。矢：誓,。（3） 王：指商先王祖乙,。爰：已。宅：居,。商自祖乙就已居于耿（今山西河津縣）,。劉：殺戮。（4） 胥：相,?？铮悍鲋,；呵?。臺：合適。（5） 服：服事,。?。汗Ь础Ｖ敚褐斏?。（6） 厥：其,。（7） 承：繼續(xù)。古：古法,。罔：無,。斷：絕。矧：況且，何況,?？耍耗軌颉模豪^續(xù),。烈：通“業(yè)”,，事業(yè)。（8） 顛木：砍倒下的樹,。由：生出,。蘗：新芽。其：大概,。永：延長,。（9） 紹：繼承。復(fù)：光復(fù),，恢復(fù),。綏：安。（10）乃：你們,。位：職位,。舊服：過去的常規(guī)，事例,。（11） 或：誰,。伏：隱瞞。攸：所,。箴：諫言,，這里指民眾不愿遷徙的意見。（12） 格：來,。（13） 訓：法度,。猷：應(yīng)當。黜：退,，清除,。乃心：指各自的私心。傲：傲慢,。從：同“縱”,，放縱?？担喊矘?。（14） 圖：想著。舊人：指老臣,。共：共同,。（15） 修：指治理的措施,，也就是“政令”。匿：隱,。厥：其,。指：同“旨”，旨意,。丕：很,，大。欽： 敬重,。（16） 罔： 無,。逸言： 指放肆越軌的言論。（17） 聒聒：言語繁雜的樣子,。起：興起,，造出。險膚：險惡而膚淺,。訟：爭論,。（18） 荒：廢止。茲德：指任用舊臣的成規(guī),。含德：指舊臣心懷惡德,。惕：畏懼。（19） 觀火：指看得很明白,。拙謀：謀劃不周,。作：引起,。逸：放縱,。（20） 綱：網(wǎng)口上的大繩。服：從事,。秋：指收獲,。（21） 實德：實惠?；橛眩褐赣谢橐鲫P(guān)系的親戚和同僚,。大言： 夸口。積： 積累,，積蓄,。（22） 戎：大。毒：災(zāi)禍,?；瑁号ΑＴ剑河谑?。（23） 和：動詞,，使和諧,。吉：善。百姓：百官,，指較低的小吏,。毒：災(zāi)禍。宄：壞人,。（24） 先惡：引導作惡,。恫：痛苦，此處指自食其果,。（25） 相：看,。時：通“是”，那些,。箴言：指政令,。逸口：放縱自己的口舌，即“說漏了嘴”,，說了越軌的話,。制：控制，掌握,。短長之命：即生殺大權(quán),。（26） 曷：為什么。朕：我,。動：發(fā)起,。浮言：即謠言。（27） 沈：沉溺其中,。燎：燒,。向邇：靠近。弗： 不,。靖： 謀,。咎： 過錯。（28） 遲任：上古賢人名,。（29） 暨：及,，和。逸勤：安逸和辛勞,。非罰：不恰當?shù)男塘P,。（30） 選： 計算。勞： 功勞,。（31） 享：祭祀,。（32） 難：行事的艱難。（33） 志：同“ ”,，標記,，此指箭靶,。（34） 侮：怠慢。弱：輕忽,，輕視,。（35） 猷：謀劃。（36） 遠邇：遠近,，此處指關(guān)系親疏,。伐：懲治。彰：表揚,。用：行,。（37） 臧：善，此處指治理好,。邦：國家,。佚：過失，過錯,，此處指執(zhí)政有過失,。（38） 恭：敬，指恭敬地做好各自的事,。齊：齊心協(xié)力,。度乃口：指言語要合乎法度。
盤庚遷都到殷,，臣民們不愿進住新邑,，因此，盤庚叫來那些貴戚大臣一道去向臣民們下達自己的意見,。他說： “我?guī)銈冞w居到這里,，是為了愛惜我的臣民的生命，使你們不會全都遭到死亡的災(zāi)難?，F(xiàn)在大家不能互相救助以求生存,，即使占卜而后詳加考究又將如何呢,？先王行事一向恭敬,，謹慎地順從天命，尚且不能長久地安居在一個地方,，從立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遷居了五處。如果我們不繼承先王的遺志,，不了解上天的意志,，又怎能繼承先王的大業(yè)？正如伐倒的樹木上可以長出新芽,，上天是要讓我們的生命在這新邑長久地繁衍下去,，要我們在這里繼續(xù)復(fù)興先王的大業(yè),，安定四方。”

盤庚曉諭百姓：要輔佐官長,，遵守法規(guī)制度,。他又對官員說：“誰也不許隱瞞我規(guī)誡小民的談話！”他于是命令群臣都到王廷上來,，對他們說：“大家到前面來,，我要告誡你們，為了去掉你們的私心,，不讓你們傲慢放縱而貪享安逸,。從前我們的先王，也總是想到任用世家舊臣,，共同管理政事,。凡是先王所發(fā)布的政令，無論多遠,，他們都能完全下達,，不敢隱匿先王的旨意。因此,，先王對他們非常敬重,，他們也沒有什么越軌的語言，因而人民的表現(xiàn)都大有改善?，F(xiàn)在你們鼓噪不休,，意見邪惡淺薄，我真不知道你們究竟在說些什么,！”

“我沒有荒廢先王的美德,，你們卻隱藏了我對百姓的好意，不予以傳達,，對我毫不畏懼,。我對你們的了解就像看火一樣，一清二楚,，如果我任你們放肆,，就是我的謀慮不周了。

“正如把網(wǎng)結(jié)在綱上,，才會有條不紊,；又如農(nóng)夫種田，努力耕耘,，才能獲得豐收,。你們要能除掉自己的私心，給人民帶來實際的恩惠,，澤及親戚朋友,，那么,，你們才能夠宣稱你們積了德，你們不畏懼遠近百姓因為你們的浮言而遭受災(zāi)害,，心安理得地做一個怠懈的人,，不辛勤勞作，不努力耕種莊稼,，那將沒有黍稷食糧可收獲了,。

“你們不把我的善意傳達給百姓，那是你們自招禍害,，等到你們所做的壞事敗露出來,，那就必將給你們自身帶來禍災(zāi)。你們既然引導人民做壞事,，當然該由你們自己承擔痛苦,。到了那時，你們要后悔也來不及了,！你們看這些普通小民還都顧及我所規(guī)誡的話,，他們唯恐亂說錯話，何況我操縱著你們的生殺之權(quán),，為什么你們倒不畏懼呢,？你們?yōu)槭裁床皇孪认蛭覉蟾妫鼓懜矣酶⊙匀ド縿尤诵哪?？這好像大火在原野上燃燒,，誰也不能夠接近，不可以讓它再發(fā)展,，這樣尚可以撲滅,。這都是由于你們的自作自受，并非我有什么過錯,。

“遲任曾經(jīng)說過：‘用人應(yīng)專用世家舊臣,，使用器具卻不用舊的而用新的。’從前我的先王和你們的前輩,，大家在一起同甘共苦,，要仍是那樣，我怎敢對你們動用非常的刑罰呢,？如果你們能夠繼承祖先的勤勞傳統(tǒng),，我決不會忽視你們的美德?，F(xiàn)在我要大祭先王,，你們的祖先也要跟著一道受祭，是福還是災(zāi),，這要由先王和你們的祖先來處置,，我也不敢妄自動用非分的刑罰和賞賜,。

“我告訴你們成事的艱難，好比射箭,，必須先有明確的目標,。你們不許欺侮上年紀的人，也不許輕視年幼的人,，你們要各自長久地安于新居,，奮力工作，聽從我一人的安排,。無論遠近親疏,，我都一律對待，用刑罰懲治他的惡行,，用爵祿表彰他的善行,。國家治理好了，是你們大家的功勞,；國家治理得不好,，是我一人的過失。

“你們要把我講的話傳達下去,，從今以后,，各自努力做好份內(nèi)的事，規(guī)規(guī)矩矩,，安于職守,，不許胡說八道。否則,，懲罰落到你們的身上,，那就后悔莫及了！”
殷民族起源于中國東北,，后來逐漸南遷,，往來于濟水、黃河之間,，其后又西遷,。《詩經(jīng)·商頌·玄鳥》這樣歌詠殷商始祖的誕生：“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盤庚是商湯十世孫，其父祖丁,。盤庚繼其兄陽甲即王位,。商王室自仲丁之后，多次發(fā)生“爭相代立”的權(quán)力之爭，政治混亂,，天災(zāi)頻繁,，國力中衰。盤庚為了挽救政治危機,，緩和矛盾,，率眾由奄（今山東曲阜東）遷都于殷（今河南安陽西北小屯），居“天下之中”,，又“行湯之政”,，商復(fù)興，史稱“殷商”,。由于在盤庚以前商王朝已經(jīng)遷都五次,，而中華民族又歷來安土重遷，因此無論貴族或平民百姓都有怨言,，有的甚至公然反對,。因此，遷都前后,，盤庚“乃作書告諭”,，反復(fù)勸說貴族們和平民一同搬遷到新都，共同開創(chuàng)新局面,。

《盤庚》三篇,，是《商書》中史料價值較高的作品。三篇的內(nèi)容都是有關(guān)殷王盤庚遷都的事情,，記敘了遷都前后盤庚對貴戚近臣,、庶民百姓所發(fā)布的談話和命令，一般認為,，它是盤庚當時的演講辭,。

本文是其中的上篇，是盤庚對貴戚近臣的談話,。他在談話中嚴厲訓斥了他們貪圖安逸不愿遷徙的行為,。文章一開始就說“盤庚遷于殷，民不適有居”,，表明是盤庚在初遷未定時的講話,。人民初到新都，一切都不習慣,，所以產(chǎn)生不滿情緒,，盤庚講話，予以安撫,。

盤庚在懇摯的講話中突出了天命的不可違抗,，他反復(fù)征引“古我先王”“恪謹天命”來訓誡百姓，以證明遷都的合乎天命，平息不滿情緒,。這樣的說法在神權(quán)與君權(quán)相結(jié)合的奴隸社會是極為有效的,。講話中嚴厲地批評了大臣們庸于職守,，沒有把自己的深遠用意傳達給百姓,，以至于造成人心浮動的局面。并且嚴肅地指出,，如果繼續(xù)這樣不負責任,，就會耽誤耕種，導致糧食無收,，這在農(nóng)耕社會是很嚴重的后果,。盤庚很生氣地說：而這樣的后果完全是你們咎由自取，和我盤庚毫無關(guān)系,。之后,，盤庚引用遲任的話：“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并稱引舊臣和先王之間的相互信任以及取得的好的政績，語氣明顯緩和下來,。鼓勵臣子和自己團結(jié)一心,，同甘共苦，謹遵職守,，努力工作,。還慷慨陳詞：“邦之臧，惟汝眾,，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罰。”體現(xiàn)了一個有遠見,、有魄力的古代政治家的風貌,。總之,，講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有很強的說服力,。

商朝在遷殷之前曾經(jīng)十三次遷居,，但自從盤庚遷殷之后就安居下來，不再另遷別處,，可見盤庚力排眾議,，主張遷都此地的決策之英明。而盤庚之所以能夠克服重重困難，實現(xiàn)遷都大計,，《盤庚》三篇的號召力顯然也是不容忽視的,。盤庚遷都之后，殷商王朝走出了政治上萎靡不振的局面,，走上了中興的道路,。
《盤庚》是先秦散文的名篇，文辭古奧,，不易通讀,。韓愈曾經(jīng)慨嘆：“周《誥》殷《盤》，佶屈聱牙,！”（《進學解》）但借助前人的注解,，再三閱讀之后，我們尚可領(lǐng)略它特有的不假修飾的質(zhì)樸之美,。如：“若網(wǎng)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nóng)服田,，力穡乃亦有秋,。”“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其猶可撲滅,？”比喻質(zhì)樸貼切，含義深沉,，語言也很優(yōu)美,，富于音樂的美感，至今還以“有條不紊”,、“星火燎原”等成語的形式在人們的口頭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