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book.sina.com.cn 2009年07月12日 10:51 新浪讀書 季羨林先生是純正的學問家,而非思想家 謝志浩 2009年7月12日,,早晨,,中國百年學術(shù)地圖第三代學者的重鎮(zhèn),季羨林先生平靜離世,。盡管先生已經(jīng)九十八歲高齡,,內(nèi)心依然受到不小的震動,先生對自己的身體一向自信,今年初還說過,,要活到一百零八歲,。 (一)滋養(yǎng)季羨林的文化生態(tài) 按理說,外患頻仍,,戰(zhàn)亂不已,,很難形成良性的文化生態(tài),至少不利于學者的健康成長,。國族爭取自由,,個人也爭自由的時代,,正是季羨林成長的歷史背景,。 這位一九一一年在齊魯之邦出生的季羨林,出生不久,,就碰上了晚清到民國的大轉(zhuǎn)折,。饑餓和貧困一直纏繞著少年季羨林,,好強的他得遇良師——胡也頻、董秋芳先生,,兩位老師都擅長新文學,,對于年輕的季羨林自是很大的啟蒙,季羨林喜歡通過散文抒發(fā)自己的性情和悲歡,,滲透著兩位良師的心血,。民國時期,不少學者曾在中學教書,,比如朱自清和錢穆先生,,中學老師才情和學問,對于,,中學生的耳濡目染,,功莫大焉。目前,,中等教育總是喜歡呼喊改革的口號,,總不如多幾個胡也頻、董秋芳這樣的良師來得實在,。 一九三〇年,,季羨林由山東省立高中考取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葉公超,、吳宓先生皆博雅之士,,但是,季羨林不想以此自限,,與林庚,、吳祖襄,、李長之友善,號稱“清華四劍客”,。四劍客都是具有理想和激情的文學青年,,少不了一番‘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也曾一起到燕京大學旁聽謝冰心和鄭振鐸兩位新文學巨子的課程,在謝冰心的課堂吃了閉門羹——閑人免進。但是,,卻受到鄭振鐸先生異乎尋常的歡迎,,鄭先生主持《文學季刊》,把季羨林的名字寫入撰稿人的行列,,文學青年所受的鼓舞,難以用筆墨表達,。 清華大學在中國大學教育史上,,具有有特殊的地位,。季羨林一九三〇年入清華的時候,國學研究院的傳奇,,已經(jīng)成為過眼云煙,王國維一九二七年自沉昆明湖,,梁啟超一九二九年不幸病逝,。但是,,注重古今貫通,、中西融通,、文理會通的清華傳統(tǒng),,流淌到學子們的心田,,塑造季羨林人生道路的導師出現(xiàn)了——陳寅恪,、朱光潛。朱光潛先生在清華兼課,,開設(shè)選修課——《文藝心理學》,,朱先生的學術(shù)理念和學問路數(shù),,讓季羨林非常神往,,總覺得意猶未盡。陳寅恪先生是國文和歷史系的雙聘教授,,不愧是國學研究院的導師,,學問博大精深,季羨林越聽越覺得如行山陰道上,,美不勝收,。 (二)涸澤而漁的學問風格 大學畢業(yè)后,季羨林在高中母校服務一年,,考取了清華大學中國與德國交換研究生,,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季羨林在德國一呆就是十年,,后來,,先生專門寫了一本書——《留德十年》,,戰(zhàn)爭是殘酷的,,戰(zhàn)時生活自然是艱苦的,季羨林在哥廷根大學的學習,,也自有一種樂趣,,導師瓦爾特施米特教授,湊巧與陳寅恪先生是柏林大學的同學,,人生真是妙?。?/p> 瓦爾特施米特教授對待學問之虔敬,,對弟子之循循善誘,,給季羨林深刻的印象,,更讓季羨林難以忘懷的是,,德國學者研究學問的徹底性,。這是否反映了德國人的一種民族性格,也許難以證明,,但是,,季羨林親見德國老太太不僅把自己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而且,,還要把家門前的道路清掃的一塵不染,。 德國學者研究一個問題,要把所有相關(guān)的文獻,,都要搜羅完備,,博士論文答辯前夕,如果有新的材料發(fā)表,,那么,,就要添加進去,否則,,推倒重來,。季羨林耳濡目染,自是感受頗深,。季先生撰述《糖史》,,要把《四庫全書》翻檢一遍,有關(guān)糖的史料,,季先生一一記錄在案,。這種‘笨’功夫,正是學問徹底性的一種表現(xiàn),,饒宗頤先生稱譽季羨林不惜一切代價獲得史料的功夫,,做學問能夠做到涸澤而漁的,當推季羨林先生,。我也曾注意到季羨林先生做學問的過程,,存在一種理性的精神,王元化先生總結(jié),,季羨林做學問的方式是西方的,,做人的方式是東方的,這兩種方式,,巧妙地統(tǒng)一在季羨林先生身上,。 德國學者的徹底性,其實貫注著思想的徹底性,,遺憾的是,季先生學習德國學問徹底性的同時,,并沒有同時吸取思想的徹底性,,導致季先生學問主要體現(xiàn)在考據(jù),。其實,關(guān)于這一點,,季先生自己也是清楚的,,他說自己不善于義理,只是搞了一輩子考據(jù),。季先生晚年,,突然喜歡談論義理,這讓知識界非常驚喜,。于是,,我們不斷聽到老先生的義理:“天人合一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東”,,“ 西方文化衰落論、東方文化拯救論”,,“ 送去主義論”,,“政通人和、河清海晏論”,。季先生文化領(lǐng)袖的聲望和地位,,使得這些提法,引發(fā)了激烈的爭鳴,。季先生學問做得好,,就是資料實在。對待季羨林先生,,希望學術(shù)界能夠?qū)嵤虑笫?,季先生是純正的學問家,就不要強人所難,,非要讓先生也成為思想家,。客觀來說,,季先生在百年中國學術(shù)地圖中的第三代學人中,,比較錢鐘書、費孝通,、金克木,,季先生確實欠缺思想深度。后學也不會更多苛責先生的,。 (三)樸厚而深情的人生 一九八五——一九八九年,,我就讀于中國人民大學,第一次聽說季先生,也是第一次見到季先生,。同宿舍的陜西學友,,與我同好聽講座,也喜歡見識一下博士生答辯會,。大概是一九八六年/一九八七年期間,,陜西學友興高采烈地回到宿舍,說是見到季羨林先生了,,記不清是小型學術(shù)討論會,,還是博士生答辯會,季先生舉手投足,,樸素的衣裝,、樸素的語言,一派學者風度,。這時,,我已經(jīng)看過先生的散文,并對先生散文中所流溢出來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所神往,。 一九八九年,在一個殊勝的場合,,殊勝的時間,,正走在街上散步的我,看到一位須發(fā)皆白的長者,,步履穩(wěn)健地從北大走出來,,季先生忠厚長者的形象,早就烙在我心里,,所以,,第一時間就得出判斷,這就是季先生,。雕塑家吳為山曾經(jīng)說過,,季羨林具有典型的東方面孔。原來燕園的第一盞燈,,就是眼前的季先生點亮的,,沒有來得及問候先生,先生已經(jīng)走過去了,,先生又濃又密長壽眉,,象征著季先生的生命意志的高昂。難怪九十年代中期的一次‘跨世紀學術(shù)討論會’上,,季先生一直堅定地說:“我肯定可以跨世紀”,。 季先生在生活中,,并不輕易宣泄自己的情感,性格內(nèi)向,,感情內(nèi)斂,?!皠俨煌?,敗不惶餒,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季先生胸懷之寬廣,,堂廡之大,,平常心之發(fā)達,難以盡數(shù),。給新生看行李,,安排保姆的孩子上學,給家鄉(xiāng)的小學捐款捐書,,相識不相識的朋友來拜訪,,必迎送,生活小事,,可以見出季先生的大愛大德,。 張中行先生作為燕園老人之一,待人接物,,是非常講究的,,通過仔細的觀察,得出結(jié)論,,季羨林有三樣為人所不及:一是學問精深,,二是為人樸厚,三是有深情,。季羨林的樸厚,,在張中行所見到的知名學者中,難于找到第二位,。 (四)放眼西域:四大文明的交匯之地 季羨林先生學術(shù)研究的范圍,,大體是是印度文化、中印文化交流,、比較文學與東方文化,。西域在季先生的學術(shù)研究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西域,,一般有廣義和狹義兩種解釋,,狹義的西域,主要指中國的新疆,。季先生對于新疆這片土地,,具有同情的了解與溫情的敬意。 作為百年中國學術(shù)地圖中第三代學者的一位領(lǐng)軍人物,,季羨林先生整合學術(shù)力量,,進行敦煌吐魯番學的整體攻關(guān),在季先生心目中,,不僅敦煌和吐魯番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且,具有西域?qū)W研究的清晰圖景,,西域研究在季先生東方文化的學術(shù)群落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具榮新江先生回憶,,從八十年代初,,季先生就把一些研究工作中與西域有關(guān)聯(lián)的學者召集在一起,不定期集會,,類似于西方學術(shù)界的席明納——‘西域研究讀書班’,,時間大體上數(shù)月一次。季先生對于德國學者在席明納中的真性情,,記憶尤深,。先后參加讀書班的成員有:北京大學歷史系的張廣達、王小甫,、榮新江,;北大南亞研究所的王邦維、耿引曾,、段晴,、張保勝、錢文忠,;社科院南亞所得蔣忠新,、郭良鋆;社科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的黃寶生,,中央民族學院的耿世民,,文物局文獻研究室的林梅村。將近十年的時間里,,陸續(xù)討論過《大唐西域記》,、《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新疆新發(fā)現(xiàn)的吐火羅語材料等,。 查閱書房江西教育出版社的《季羨林文集》,,一九八一年二月九日,,完成《新疆與比較文學的研究》;一九八五年十月九日,,完成《敦煌學,、吐魯番學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和作用》;一九八八年七月十六日,,季先生完成《西域在文化交流中的地位》一文,。 在季先生看來,比較成體系,、影響比較大又比較久遠,、特點比較鮮明的文化體系,,世界上只有四個:中國文化體系,、印度文化體系、閃族伊斯蘭文化體系,、古希臘羅馬西方文化體系,。中國文化體系、印度文化體系,、閃族伊斯蘭文化體系,,可以稱為東方文化體系,與古希臘羅馬文化體系撞擊,、交流,。文化交流,總要通過一定的道路,,“西域地處兩大文化體系群的中間,,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必由之路?!睎|方文化體系的內(nèi)部,,各民族間的文化交流,有時候也要通過西域,。這里不僅是絲綢之路和玄奘習性取經(jīng)的必經(jīng)之路,,而且是四大文明的交匯之地。 文化交流中,,不管多數(shù)民族,,還是少數(shù)民族,都不應持有文化沙文主義理念,,奇異的風俗,、多彩的語言、各異的信仰,,如何和平共處,,理應從歷史學習先人經(jīng)驗,,這是前輩學者季先生的勞績;同時,,作為多民的國家,,如何通過平等、自由,,獲得國家認同,,也是季先生未竟的一大心愿吧! (2009年7月12日,,20:40分,季先生逝世12小時,,書菜樓) 河北科技大學教授謝志浩(致力于近代中國文化史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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