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老晃
在所有無端缺席的類型片里,,中國最缺的好像就是情色電影(前97時代的香港除外),但沒有相關本土產(chǎn)業(yè),,并不意味著中國人在精神生活上沒有此種需求,。長期的禁錮,恐怕反倒培養(yǎng)了中國導演獨特的想象力,并促使他們在銀幕上不斷地實踐其別具一格的“性修辭”,。如何在電影里巧妙地埋藏性意圖,,對任何導演來說應該都只是一門選修課,但確實很考驗想象力,。美國導演雷德利"斯科特的科幻電影《異形》里幾乎沒有性內(nèi)容,,但多年來,這部電影卻一直是解構(gòu)主義愛好者們公認的經(jīng)典性文本,,你可以隨便用筆勾勒一個異形的輪廓,,特別是畫出它嘴巴里伸出來的那個玩意兒,沒錯,,雷德利"斯科特本人也沒法否認那是一根硬邦邦的陽具的造型,!他究竟想說什么?一個女人摧毀了宇宙中最可怕的怪物,,也就是說,,摧毀了這根極具象征意義的男性霸權——所以美國學界普遍認為,這個電影其實是70年代末女性主義在電影中隱藏和變異的一個重要標志,。中國電影其實也有類似例子,,只是沒那么隱蔽。周曉文導演的《秦頌》是一部野心勃勃然而乏善可陳的電影,,但片子里竟赫然出現(xiàn)了一群士兵用巨型圓柱撞擊城門的鏡頭,,與之平行剪切的蒙太奇鏡頭是男女交歡,意圖相當露骨,!所以說在這方面,在通過電影欲蓋彌彰這方面,,中國人和外國人都不是菜鳥,,都擁有令人費解而異常周密的想象力。
中國導演多半都具有這種想象力,,周曉文手法直白,,段位實在不高。不過也有一種說法認為,,通過電影表現(xiàn)性,,并不意味著該導演擁有核心競爭力的性審美,以馮小剛為例,,他拍過不少探討兩性危機的電影,,《一聲嘆息》和《手機》比較典型,兩個片子里都有深入淺出的性描寫——當然都是尺度之內(nèi)的,,也都是服務于主題的噱頭,,我們看不見馮小剛的主觀審美,甚至可以說,馮小剛服務于市民趣味的態(tài)度,,表現(xiàn)為個性審美的缺失和膽怯,,他非常“道德”,,但也非常保守,,他的電影或許有打情罵俏,但絕沒有“性”,。具體而言,,馮小剛前期用來打江山的賀歲喜劇,多是些雜耍式的段子集錦,,如同晚會相聲,;中期有一些探討婚姻兩性關系的現(xiàn)實題材,但其中的“性”也大都被表層包裹的社會學意義中和掉了,。比如《手機》,。范冰冰和葛優(yōu)在高速公路旁的樹林里偷情,范冰冰口吐蓮花,,可謂性感撩人,,但觀眾幾乎感受不到葛優(yōu)作為男人的性快樂,在那個黑漆漆的小樹林兒里,,男性觀眾普遍感受到的是一種巨大的婚姻危機,,而女性觀眾反倒在葛優(yōu)的膽戰(zhàn)心驚里獲得了某種捉奸在床般的精神快感。如此一來,,這場戲就成了站在婚姻制度的立場上對通奸的控訴——馮小剛在他的電影里是個乏味的“衛(wèi)道士”,。
《夜宴》在馮氏電影中是個異類,但在對“性”的審美方面,,同樣蒼白無力,,我認為它是一部由馮小剛主持拍攝的視效華美的“木偶電影”——片中的暴力與性都是格式化的符號,是他對對外在世界的簡單反應,;馮小剛還是沒有他自己主觀世界的呈現(xiàn),,他要么是保護自己,要么就是內(nèi)心貧乏,。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張藝謀電影里的章子怡,與馮小剛電影里的章子怡的本質(zhì)區(qū)別,,前者無論多么拙劣,,章子怡都是有氣味的,后者無論多么華麗,,章子怡都像花瓶和道具,;前者的章子怡是導演的一部分,后者的章子怡是導演的票房保證,結(jié)論是,,馮小剛至少壓抑了自己的性審美,,從這個角度說,這就是他的局限,。
與之相比,,張藝謀是中國電影的另一個極致,至少在他的早期,,張藝謀是個坦率的“女性導演”,,他的性審美在鞏俐身上有非常強烈的表達,無論是“我奶奶”,、菊豆,、秋菊、還是并不成功的上海交際花,,張藝謀的創(chuàng)作沖動都圍繞著對鞏俐的想象,,這種想象構(gòu)建了張藝謀的主觀世界,因此也是一種不可取代的創(chuàng)作力量,;可以說,,鞏俐對東西方影壇的征服,從根本上說,,來自于張藝謀把她拍出了性感的“氣味”,,如果沒有強大的“性審美”,這種氣味是無法捕捉的——這就是為什么鞏俐在別的導演那里,,總是差強人意的根本原因,。
當然,反過來說,,離開鞏俐的張藝謀,,在其后的作品里也明顯遇到了“審美缺失”,媒體戲言的歷代“謀女郎”,,“鞏俐二、三世”,,從一個側(cè)面表明,,張藝謀的審美習慣帶著“中國農(nóng)民性”的簡單樸實,即有與“戀土情節(jié)”相似的占有,、收藏和依戀,,也有與“戀土情節(jié)”相似的執(zhí)拗和局限性;也就是說,,章子怡及其之后的謀女郎們,,不幸只是被張藝謀“一廂情愿符號化的鞏俐替代品”,她們身上貼著似是而非的標簽,個性模糊,,浮光掠影似的帶著鞏俐的一鱗半爪,,張藝謀煞費苦心,卻只拿她們制造了一系列不倫不類的角色——這是必然的,。
總體而言,,我們必須承認,張藝謀是新中國電影史上第一個明確表達“性審美”的開拓性人物,,他的女主角曾經(jīng)是無比性感美麗的,,而且難得的是,這種性感美麗既帶著張藝謀的個人主觀烙印,,也帶著民族女性的張揚,。
多年來,和張藝謀形成互文關系的另一位重要導演是陳凱歌,,拋卻他追求的“要么宏大敘事,,要么哲學性永恒”的追求不論,只從“性審美”的角度來說,,陳凱歌有一個被小范圍議論很久的話題——至今沒有人明確指出陳凱歌作品中有某種同性戀傾向,,雖然他的早期作品和《霸王別姬》分別泄露了這種可能性,不過在陳凱歌極端男性化的威嚴世界觀之下,,我們很難做出肯定判斷,,我們只能說其作品中在女性審美上是多少有些曖昧色彩的,或者說,,有一種古怪扭曲的性審美流露,。最近的《無極》除了是一部投資巨大的失敗電影之外,還是一部缺乏性審美的電影,,即使張柏芝脫個精光,,仍然寫著“歷史意義”的符號,以致我們在這部電影里也仍然感受不到任何性的樂趣,。強烈的宣言和說教欲望,,遮住了這整部電影,以至這位號稱追求個人價值的導演,,沒有任何個性塑造,,角色都是對號入座的圖騰——卻只有一個例外,謝霆鋒是《無極》中唯一鮮活的角色,,而這個角色帶著雌雄一體,、陰陽怪氣的病態(tài)。
《霸王別姬》是另一個例子,,這部經(jīng)典作品無疑是性感的,,但這種性感卻非來自男性視角對女性角色的迷戀和欣賞,,片中鞏俐的魅力和張國榮根本無法相提并論,而“霸王”張豐毅基本上也是個政治符號——陳凱歌似乎放過了對男性和女性的個性刻畫(至少是輕描淡寫),,只“集中熱情”把一個“雌雄莫辨”的程蝶衣塑造得驚天地,、泣鬼神。因此,,有評論家認為,,曖昧的性取向,肯定是陳凱歌的藝術興奮點所在,;而接下來的《梅蘭芳》,,在藝術上不也是個完美的“程蝶衣”嗎?
在三巨頭和第六代導演之間,,站著一個陽氣十足的姜文,,他對女人的審視,從來不透過社會學的鏡片,,也完全沒有曖昧,。他讓鏡頭一路捕捉米蘭的小腿肚兒,走向一張干凈明媚的床,,這里面有相當坦蕩的幻想,。《鬼子來了》的開頭,,魚兒光著屁股鉆進箱子,,其中沒有任何隱喻,但居然會用一場性生活中斷的戲來拉開這樣一個深沉故事的大幕,,也真是太有才了,。
在姜文的電影里,女人就是女人,,沒有刻意附加的奧妙,,這一點在中國電影里其實是罕見的。他從一個男人的角度看女人,,而不是一個哲學家,、心理學家或者社會學家……某種意義上講,這才是最尊重女人的導演,,這樣的導演懂得欣賞女人的美,。在這一點上,和他最相似的國內(nèi)導演可能是呂樂,。在女人這個問題上,,呂樂有很多流傳甚廣的故事,,總的來講,,他似乎懂得女人的真實需求,,在表現(xiàn)男人對女人的需求上,也比較真誠,。和姜文一樣,,他不太喜歡刻意將自己電影里的女人符號化,除非迫不得已,?!囤w先生》是他早期兩性題材的代表作,準確把握了當代氣氛下的男女關系,,他沒有把所謂“婚外性行為”妖魔化或卡通化(馮小剛電影里的婚外性行為就多少帶有些卡通化色彩),,影片筆觸細膩,而且絕不拖泥帶水,,德道立場堅定而態(tài)度沉穩(wěn),,然而就因為缺少“批判的眼光”,竟被冷凍十年,,不能說不是一個遺憾,。
從第五代的概念化、傳奇化到姜文,、呂樂的過渡,,再到現(xiàn)在的第六代,中國電影的女性審美并沒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發(fā)生在第五代身上的事情,,在大多數(shù)第六代導演的身上出現(xiàn)了無法阻止的“輪回”。賈樟柯,、王小帥,、王全安、婁燁,,事實上都在繼續(xù)將自己電影里的女性角色符號化,,只不過形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賈樟柯電影里的趙濤永遠是同一個趙濤,,沒有具體的性格面目,,亦缺少發(fā)展變化;王小帥電影里的高圓圓,,永遠是青春的受害者,,沒有成長為一個女人(他似乎不愿意給她成為女人的機會);只有王全安電影里的余男,,看上去是個有著獨立人格的女人,,她有著自己的故事和命運,但她屬于一個事先埋伏好的宏大主題,,一個社會變遷背景中的苦苦掙扎的女人,,王全安給了她足夠的尊重(在這一點上,,他最像張藝謀);而婁燁,,則是他們這一批人中的另類,,婁燁電影里的女人其實都不是現(xiàn)實中的女人,而是詩歌中的某種意象,,他似乎喜歡將女人抽象化,,即使赤裸裸的性也不能使這種抽象感減輕多少。